这是倪春南第一次见到杨九衡,那次之后,便许久都没再见过,起初的确有些好奇,可他一向过得恬淡又安静,事不关己更不多言。
而且杜象初看不起他还是个未成年,总是哼着鼻子的嫌弃他碍事儿,什么也不让他碰,还说要是让娄旭知道他奴役他干活,准少不了扒他一层皮,平日里的事儿更是不跟他说。
于是当他再看见杨九衡的照片时,硬是愣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想起来。
那天杜象初手底下几个分支的负责人聚到了家里头,就等在楼下的客厅里,见他从楼上探出头来,便笑嘻嘻的让他帮忙打个招呼,跟老大说一声他们到了。
倪春南点点头,转身跑上楼去。
不知怎么的,这些个平日里在外头叱咤风云的人儿,每回见着他都亲切的不行,就跟叔叔见着自家侄子似的。
倪春南那会儿想,应该是因为觉得他的年纪太小了,就像杜象初,总是拿他的年龄嫌这嫌那的,压根儿就不信任他,总拿他当小孩子看,他明明都已经快满十六了。
倪春南撇撇嘴,先是推开书房的门探头看了看,没人,便又跑去杜象初的房间,就连卫生间都看过了,还是没人,他怕楼下的人儿等的太久,便只好回到书房,拿那儿的电话给杜象初打电话。
电话那头显示着正在通话,倪春南有些犯难了,便只好跑下去知会了一声儿,便又回来等在电话前,准备一会儿再打一通,于是他百无聊赖之际,便瞥见了桌面上随意扔在一边的牛皮纸袋,已经开封了,下头压着一小叠照片儿。
他本是不感兴趣的,可看那露出一角的人脸儿,越看越眼熟,便又凑近了些,仔细想了半晌,方才想起这不就是那天闯进包厢里,后来又被扔出去的那个男人吗?
倪春南眨眨眼,小心抽出最上头的那一张,照片明显是偷拍的,有些远,不过也还能看的清,背景是在一家医院的入口前,若说是有哪里不太对劲的话,倪春南觉得,大概是男人居然在短短几周之内仿佛年长了许多,脸颊更显凹陷,头发也无心打理,本就深邃的眼窝此时也显得有些颓唐无力。
如此大的变化,便连一向不爱显露情绪的倪春南此刻也不由地皱了皱眉头,记得当时那个男人闯进包厢的时候,虽说经过打斗与挣扎,头发跟衣服都稍显狼狈,却依旧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在杜象初面前更是站的直挺,绝对不会是现在这副样子。
若要说,倪春南宁愿相信,照片上的人儿是与那个男人有着血缘关系的哥哥,并且是相差好几岁的那种。
“小畜生。”
身后的声音出现的突然,几乎就贴在他的耳边,倪春南吓了一跳,差点儿没把手里的照片儿扔出去,胯骨磕在了桌沿上,疼的他顿时冒了眼泪。
“谁许你看了?嗯?”
倪春南被人儿掐着脸颊,两边的嫩肉被几根手指往中间推着,不免让他说话时含含糊糊的,不太清晰,“不小心…就看到了,楼下,他们让我上来叫你,你不在,我就在这儿等了。”
“行。”杜象初点点头,手上却不由多加了几分力,掐了掐他的左脸,“出去吧。”
倪春南愣了愣,眼睛不由瞥瞥那张照片,欲言又止。
杜象初抬头,看桌前的人儿半晌都不挪动,又看他不断地往那照片上瞅,不禁有些不耐烦的拧拧眉,小孩子就是麻烦。
“想问什么就问,问完去给我把外头院子里的杂草给拔了,正好徐叔一个人忙不过来。”
“他是上回那个男人吗?”倪春南眨眼,不禁脱口而出,就好像没听见他后头那句话似的。
真要去拔草?
杜象初挑挑眉毛,随即点头。
“他怎么了?”倪春南抬头看他。
“自己一个人去黑市做了交易,品质太好,抢了生意,被人儿剁了根儿手指。”
倪春南微惊,这样说的话,他方才在照片上好像确实看见男人的左手缠着纱布,只是正好在里侧,摆动手臂间稍稍露了出来,又离得远,他便有些不太确定。
杜象初扬了扬眉,往后靠上椅背,静静欣赏了一会儿那张小脸儿上的变幻莫测,到底是谁说倪春南面瘫的,这不表情挺丰富多彩的吗?
杜象初想了想,忽然将牛皮纸袋下的照片全给拿了出来,扔在倪春南眼前,抬了抬下巴。
倪春南眨眼,有些犹豫,刚刚不还凶巴巴的不让看嘛。
“让你看就看。”杜象初扬声。
倪春南撇嘴,不再犹豫,反正是合了他的心意的。
半晌,匆匆翻完了照片,倪春南大致在脑子里头理清了头绪,那里头的照片里有一个女孩儿,穿着病号服,坐着轮椅,看着比那个男人的年纪小上一些,脸颊还有些婴儿肥尚未褪去,多半是妹妹之类的。
真是一个狗血喷头的剧情。
倪春南想,这不就是林嫂平日里最爱看的八点档狗血剧里的情节吗?努力上进成绩优异的男主角,样样儿都好处处优秀,却有一个病体缠身,久治不愈,或是身患重病的妹妹,急需医药费什么的,所以便只好走了不归路,上门找了炮灰乙,违背本心做了自己最不想做的事情,不过最后多半都是会被女主拦下的。
倪春南抬眼,看向杜象初,炮灰乙…
可是按照现在的进度,怎么女主角还没出现?反倒是这个炮灰乙,似乎打算施以援手了?
杜象初看着那小孩儿瞧他的眼神儿,逐渐由豁然开朗转为诧异,最后又变得怜悯起来,不由拧了拧眉,抬脚越过桌子底下,踹了对面人儿的小腿一脚,“什么眼神儿?”
倪春南躲避不及,裤管儿上印了个鞋底子,只摇了摇头,将照片搁下,转身就要走。
“上哪儿去?”
“拔草。”
杜象初只觉自己嘴角控制不住的抽了抽,阿旭是不是闲的慌才把人给捡回来?捡了又没空带,还得放在他这寄养。
“我还没问完呢?”
“问什么?”
“觉得我该帮他吗?”杜象初直白道。
倪春南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可是你已经搜集了他的资料,不就是已经有这个意向了吗?又问他做什么?
况且这世上的可怜人儿这么多,就连他,在娄旭捡他回来之前,他听到的最多的,也就是“可怜”这两个字,人各有命,一个两个的都想帮,帮的过来吗?
倪春南惊了惊,有些被自己霎时倾巢而出的念头给吓到,他怎么会这样想?明明他也是被好心人救回来的一个,本质上跟他们压根儿没什么两样。
“我不知道。”倪春南垂了垂眼,“吃的是你的饭,我不能给你建议。”
杜象初拧了拧眉,只觉得这小畜生有些不太对劲,可对方却已经先他一步夺门而出了。
倪春南一路跑到了院子里,背靠墙壁,抬头看向天空。
他这十六年来扭曲的经历造就了他极端的思想,所有与他擦身而过的讥笑与嘲讽成就了他的冷漠,而娄旭和杜象初,作为仅有的两束照耀进他阴暗人生的光,却依旧无法治愈他内心的狭隘,而意识到这一点的他,便更显的无所遁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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