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农工商,唯利是图的商人在各个时代里往往被排在最后一位,
除非她是凝光。
“这么说,凝光你能走到今日这一步,实属不易,”
简直就是比登天还难,不...她已经登天了,这座悬浮的宫殿就是象征,
午间阳光从厚重的云彩中挤出,海浪轻柔的呼啸声中,一直随着浅蓝的云边蔓延到尽头,共长天一色,
何离无从得知凝光是如何从无到有,一颗摩拉一颗摩拉地,将这座宫殿聚沙成塔般勾勒成如今这番宏伟模样,
他也不知道,在那个连鞋都没有的小女孩,在沙滩上顶着烈日时,是否想过未来她会变成如今的天权星,
他无从体会凝光的过去,但他知道一件事,
尘,是无相的,
何轮廓,何模样,何未来,都掌握在尘自己手中,
凝光真的很像他。
茶香四溢,味道很熟悉,似乎是奥藏山里自己亲手种的那株又另外栽培的,嗯...连口味都这么像,
“跟前辈您经历的比起来只是九牛一毛小巫见大巫罢了,让前辈见笑了,”
相比于之前,和何离聊了一段时间的凝光,已经放松许多了,
她微微俯身,素指微动,茶杯轻旋,一手漂亮的茶艺赏心悦目。
“我经历的?”
闻言,本在欣赏凝光动作的何离不由得挑了挑眉:
“你指的是那民间故事里传颂的?”
正在泡茶的手忽的停下了,凝光抬头看他,有些赧颜:
“前辈,凝光只能从这些上面得知了,”
也怪不得她,是何离自己把自己删的干干净净,她能了解的便只有千年流传的传说故事了,
说到这,她尝试问道:“莫非...?”
何离爽朗地笑着,他摆摆手:
“哈哈哈,没什么没什么,就当是真的吧。”
没想到这时凝光严肃了几分:
“前辈,若您对那些故事不满,我可令人前去做修改删除处理,”
“行了,那么大张旗鼓干什么,都说了没什么,”
何离抿了一口茶,他微笑道:
“都说是故事了,真真假假又何必较真,
尘无相,尘世之神不也是如此?
那些经过尘世间千年打磨的故事,又何尝不是尘世之神的表现形式,
人们只要从那些故事里经历里,理解到信仰到学习到,便自然就成了他们各自心中的尘世之神。”
说到这,他看向凝光:
“有句话说得好,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尘世之神,若是强行将其塑造成一个标准的形象,反倒是画蛇添足了。”
和容纳万物的尘世一样,千年打磨的故事与形象,也有极强的包容性,几乎所有璃月人都能从中看到自己想要的,
只有当他们,看到,感受到,学习到,理解到,并尝试实现它们时,
他们心里的尘世之神才是真正的尘世之神。
...
“所以您不打算...”
凝光若有所思,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淡淡道:
“所以我不会在子民前露面,”
凝光微微弯腰:
“凝光洗耳恭听。”
“那故事里的我,已经不完全是我了,而更像是一种符号、图腾、信念甚至信仰,
那些存在于人们心中的,支撑着他们前行的,其实或多或少已经和我无关了,人们信仰的,往往是他们缺失的,
而当这些信仰,真正具象为一个人时,却往往都会与人们想象中有些许偏差,
当这些偏差过大时,那些因我而构建起的信仰,自然便崩塌了,”
何离看着她,深邃淡灰的眸子闪出几分笑意:
“就像你刚见我一样,如何,和想象中不同有何感受,是否大跌眼镜?”
凝光却只是笑着摇摇头:
“凝光不敢...若说崩塌也过分了些,实言,还是惊喜居多,大过了意外。”
何离有些疑惑:
“惊喜?”
凝光点头道:
“是,凝光不知您以何种方式归来,但作为天权星,我往往会把事情往坏处去想,”
“所以你觉得我垂垂老矣,帝君都死了,我也该到了弥留之际?命不久矣?”
何离笑着接她的下句话,语气中带上些许玩味。
“您真是...凝光当然想的没这么严重...”
凝光微嗔着驳了他一句,随后看着他的眼里闪过几分感慨:
“不过看您依旧这么有精神,凝光就放心了,璃月如此重担,帝君走后更是...”
“停停停,打住...”
何离忽然制止了她的话语,他放下茶杯:
“你可别说想把璃月再甩给我。”
她的心思何离一眼即破,先是假意让自己接管璃月,然后让自己拒绝,最后在自己坚持人治的情况下,她继续当天权星,
跟个皮球似的,三推两让后才勉勉强强继续下去,
很谨慎,也符合作为一个领导人的要求,
但何离不喜欢。
凝光踌躇不语,一副纠结难言的样子,她还想再说些什么:
“凝光...”
“行了,也不必试探了,我直言吧,”
何离敲了敲桌子,一下就戳破了她的小心思:
“你放心,我不会插手如今璃月的事情,既然帝君将璃月港交给你们,我自然会同意她的想法,不对...交给你们本来就是我的想法,”
说到这,他顿了顿,目光直指凝光:
“我说过,我今天只是来看看,只是来和你聊聊的,最好能交个朋友,所以不必像官场那般带着各种试探,那种聊天,我不喜欢。”
意识到何离话里的不满,凝光的心思顿时荡然无存,
她弯腰致歉:
“前辈...我...抱歉,是凝光孟浪了,”
也是,人类的璃月,本就是前辈的主张之一,自己又怎么会质疑试探,又怎么敢在前辈面前试探,
呼,多年经商的多疑性子得在前辈面前收一收了,
“但是前辈...”
凝光忽然呼了口气,重新抬头看向何离:
“对于试探,凝光已知错...但凝光那份惊喜绝对不假。”
真诚,是面前这位女子隐藏多年的东西,而今天,何离终于又在那双漂亮的灿金色眸子里找到了,
“没事,讲清楚就好,”
何离笑容依旧淡然,摆摆手云淡风轻,
“不过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再接管璃月港吗?”
凝光微微躬身:
“请前辈解惑。”
“除我主张人治的原因外,还有着另外一个因素——权力,”
“权力...”
凝光呢喃思考着。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是个很世俗的人,”
他笑着解释道:
“和人类一样,我有爱好,会吃东西,会和朋友一起聚会,有自己的家和珍惜之物珍惜之人,这点倒是和那故事里一样。”
“这同样也是最吸引我们的地方,”
凝光目光柔和,点头应道:
“毕竟您的神号是尘世,”
尘世之神又何尝不是世俗之神,
爱人又像人,所以他才会给予大家无与伦比的亲切感。
“但这些若沾染上别的东西,往往就会变番样子——那便谓之利欲熏心,
凝光,你觉得权力是什么?”
他突然转身看过来。
凝光皱了皱眉,思考后认真答道:
“权力...我觉得权力是工具,”
她本是商人,后来发现权力能够更方便的经商,便踏上了仕途,
后来又发现权力能够照拂到更多的人,她便因此一步步登高,直到现在。
“很好...”
何离点点头,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但我觉得权力却是双眼睛,拥有以后久而久之便会出现另一种视角。”
“...视角...”
凝光静静地看着他。
“在那双眼睛下,事情与人物会变番样子,会变成菜板,会变成棋盘,
在其上,人人都是刀俎,人人都是棋子。让拥有视角的我,看向那些我珍惜的人或事时不再似以前那般纯粹...”
何离眼睛里射出光,他语气依旧平淡:
“利用、出卖甚至杀害,将其放在天平上去衡量...这不是我想去做的,
我和帝君不一样,石头不会轻易变形,所以她可以不被外界影响,
但我不行,我不想让我的视角不再存粹,不想看事物看人物的眼神带上别的东西,
所以千年前璃月的重大决策,我都从不参与,而是交予帝君一人定夺...”
“这样啊...”
凝光回味着这番话,心中不自觉升起了一个疑问,
那自己在前辈心中又是否如此呢?
问题刚在心里冒头,他便又开口了:
只见他微微抬头,午间日光从窗口洒过落在他的脸上:
“所以凝光,你明白吗?我不想像个商人一样,将万物当筹码摆在秤上交易。”
“商人...”
凝光捕捉到了这个词汇,
像商人般将万物当作筹码交易?
目前符合的,就只有商人出生的她了吧...
她好像知道何离来这的缘由了,莫非是前来告诫她的?
她不断重复着,反复咀嚼间只觉得愈发苦涩,
正值午后,温暖的阳光落在窗棂上,琉璃瓦反射下散发出彩虹般的颜色,落在皮肤上暖洋洋的,
凝光此时却有些冷,
其实很多人都这么说过她,
政敌说她在谈判桌上和当商人一样精明,刻晴说她把璃月港当成了自己的生意场,也有风言风语说她见钱眼开,私底下干着不少黑活...
但她从未在意过,都是报以微笑淡然处之——那些人不了解她,随口猜测自然便不用放在心上,
除了一个人,
无论是小时候趁着夕阳下听故事的人多导致她烤鱼生意兴隆,不再挨饿时,还是老师帮她救她,并向她传导更深层次的‘尘世’时,亦或是如今身居高位,位列七星之首时,
深埋心底的支撑物,让她不断前进的,始终是他的那句话——
每一粒小小尘埃,总有一天会绽放最绚烂的光彩。
而现在,说那句的人却...
她脸色有些白,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强撑起力气道:
“原来就连您也是这样看待凝光的吗?”
原来都觉得她是为了利益能够出卖一切的人吗。
...
“这样看待凝光?”
凝光的表情变化隐藏的很好,但还是被何离察觉到了,
疑惑半秒,他便反应过来了,不由得苦笑着解释道:
“你个傻妮子,该不会以为我在点你吧。”
“嗯?”
凝光愣了下,定定地看着他,
不是吗?
“要不就说我不喜欢权力呢,这官场我应付不过来也是原因之一,一句话恨不得理解出八种花样来...”
何离吐槽着,轻笑着缓步走到凝光面前坐下,
他柔和地看着她:
“愿意抛弃自己全部身家只为守护璃月的人,又怎会是为了利益出卖一切的人呢?”
...
那是两年前的事了,愚人众执行官的自作主张导致章鱼哥的封印被解开,
外加正值钟璃姐退休计划的重要关头,
破封的魔神,对已‘无神’的璃月来说,无疑是场浩劫,
不过还好,故事的结局依旧圆满。
“当那颗巨大如陨石般的宫殿砸向海底的时候,无数珍品被咆哮的海水席卷而走的时候,几十年心血毁于一旦的时候,
我想,你当时心里,除了惋惜或心疼,更多的——应该是庆幸吧...”
凝光猛地抬头看向他,
他继续着:
“庆幸在璃月危难时机,你仍有选择和决定的能力,庆幸你几十年的积累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庆幸你在面对强敌时不必束手无策。”
百叶窗在他身后开着,枝桠摇晃间,阳光正从那洒落,他笑容灿烂:
“你做出来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举动,
很棒,凝光,你有着自己的价值观和底线,你做到了一个领导人该做的事情,作为前辈,我为你骄傲。”
说到这,他眨了眨眼,半开玩笑地道:
“况且,从另一方面看,你还顺便帮我‘报了仇’?”
...
春夏之交,花朵彻底熟透了,绚烂的色彩彻底晕染开来,午间清风吹来,沉淀出朝霞般的坠茵摇曳出花香来,
散入尘间,沁入心底,
灿金色眸子倒映着年轻俊朗的面容,轻柔的声音入耳,
心突然狠狠地跳动了一下,连带着瞳孔也颤抖起来,
眸中人的倒影忽然模糊了几分,
她突然想起了老师的一句话: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他老人家都在天上看着呢...’
...
她骤然也笑起来了,
轻掩红唇,看着何离的眼睛秋水横波,
那是带着哽咽的笑:
“原来前辈您真的在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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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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