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仲誊抄的账本上清晰的记录了最新一批的军需采购,
不仅谎报数量,且用材也极尽苛刻,
士兵赖以生存的粮草更是他们刮油水的首要目标,
新粮换旧粮,粮袋中填充异物,以蒙混过关,
除此之外,伤亡抚恤也被他们动了手脚,层层剥削下来,落到孤儿寡母手中的寥寥无几。
“豫北王那边的战事还胶着,朝廷却这样对待前线拼杀的将士,难免会让百姓对朝廷寒心,让将士对国离心。”
沈月垂眸,拨弄着手上机关镯,眼底幽沉一片:“人心贪婪,京都这些个高官,哪家不是锦衣玉食,哪家不是奴仆成群?却偏生不满足。人心不足蛇吞象,陛下,该动一动了。”
杏眸微眯,她脑海中闪过沈崇文面容,冷冷道:“若是要杀鸡儆猴,沈崇文是最好的人选,从这份账本来看,他在其中牵头,而他背后的一张也在这两次的动荡中消耗殆尽。
动他不仅不会让他背后之人闹起来,指不定那些人还会落井下石,为了灭口帮着陛下给他定罪,
而一旦那些人落井下石,我们还能通过沈崇文的口,将那些人的详细名单给套出来,让他们投鼠忌器。”
沈崇文的性格没有人比她更了解,
读书人越是熟读五经便越是凉薄,沈崇文为了自己,就连亲人都能牺牲,又何况是那些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
名单在朱谨手中,便是一把悬在贪官污吏头顶的刀,
他们不知道沈崇文究竟供出来多少,便会猜测名单中究竟有谁,
至少在短期内,他们会收敛,给朱谨留下时间。
宣纸边缘在朱谨手中被捏的皱起,他皱眉,沉思良久后开口:“你说的有道理,我回头与他们商议再完善一下。”
“那是自然,国家大事不是儿戏,应当谨慎。”
沈月望着朱谨神色,识趣的没有再催促,
朱谨行事作风的改变,高仲曾隐晦的跟她提过,毕竟是一国帝王,她们能做的便是将事情呈到朱谨案前,至于怎么做,朱谨自有考量。
见朱谨将宣纸叠起放入袖中,沈月窥探着他的脸色,斟酌道:
“关于军需,陛下,我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待我回头整理一下再献与您。”
从拿到账本后,她脑海中浮现一个隐约的念头,
南方蚕桑一事向她揭露了一个现象,百姓若只是依靠种田来养家糊口,承担风险的能力太差,
一旦遇上天灾时,百姓将会失去赖以生存的生计,除了砸锅卖铁,卖儿卖女便再无出路,
所以当有人大肆高价收购蚕丝时,百姓才会一拥而上,不顾一切的想要改庭换面。
她想,给百姓谋一条出路。
沈月跪坐在桌案之后的身姿挺拔,指尖轻轻摩挲着,梳理着心中思绪,
妇孺女童总是在第一时间被放弃,究其根本无非便是男子认为,她们除了打理家务生儿育女便毫无用处,
同为女子,私心里她想要改变这一现状,
南方那些养蚕女子脸上的神态是她从未见过的自信,只因为她们会养蚕,能挣来大量银两,便能直起腰杆,不必再唯唯诺诺。
若是她能给民间百姓家中的妇孺谋划一条新得生路,那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此事要比想象中的更难,
沈月心中也明白,她想做的事会影响到许多人的利益,届时那些人竟定然会想方设法的阻止,
风穿过窗柩带来一丝热意,将香炉中的寥寥青烟吹的四散,
“阿月,你我二人不必如此,有什么你直接说便是,”
朱谨从思绪中抽出,凤眸掠过沈月微蹙的眉宇,隐约察觉到了沈月对他态度的改变,脸色骤然一变,嗓音发沉:“我还是那个朱谨,不会因为多了一个名头而变成另一个人。”
沈月抬眸,眸光一寸寸从朱谨冷峻面上扫过,嘴唇动了动,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变与不变时间自然会给她们答案,纠结于此并没有任何意义。
不过既然朱瑾主动提了,她也乐的顺水推舟将脑海中不成型的想法先提上一嘴。
“陛下,我想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沈月目光低垂,杏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军需之类本就是从赋税中出的,与其让那些本就富甲天下的富商将其中利润吞噬,不如将这些利润让给百姓。”
“依靠种地只能满足温饱,若想要供养子嗣识字,种地的收入完全不够。”
“民间有许多妇孺在家做些绣品补贴家用,我想着,能不能由朝廷组织,将军队所需要的棉衣鞋履交给这些妇孺来做,我们提供材料,她们做手工,换取酬劳。”
畅想着想象中的场景,沈月眸光晶亮,如玉的面容仿佛镀上一层暖光,看的朱谨挪不开眼。
说的口干舌燥,沈月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接着道:“就如宫中的内务府一般,朝廷可以根据每个县府不同的地域特点,设立专门的制衣局,织布局,例如南方适合养蚕,那便主攻织布,以此类推,不仅能让百姓多一条生路,还能解决军需问题。”
言罢,她期待的望着朱谨,清澈的杏眸仿佛承载了星光一半,吸引人坠入,沉溺其中,
“不仅军需可以这样,其他皇家所需要的事物,也能这般。”
“阿月,你的想法很不错,对百姓确实犹如天降横财,不过这样一来,将会动到许多人的利益。”
朱谨身体前倾,与沈月四目相对:“提出建议的你将会成为众矢之的,你会被那些人报复,他们会想方设法让这个计划出问题,直到计划停止。”
“阿月,水至清则无鱼,有时候装瞎也是保护自身的方式。”
朱谨话中的拒绝意味明显,沈月心中涌起一抹失落,
可一股不甘心的念头还是缠绕在心头,她还是想要争取一下,
这么多年来,除了报仇,这还是她头一回生出想要做某些事的念头来,
她想试一试,
用力掐了掐掌心,沈月凝望着朱谨,挤出一抹故作轻松的笑:“这不是有你吗?有你护着,他们最多就是看不惯我,却不敢真的动我分毫。”
“如果朝廷不便出面,若不然你分一部分利益给我,由我先在几个地方试一试,如何?”
朱谨被沈月那双倒映着自己面容的杏眸看得心神一荡,他无奈一笑,眼神宠溺,
大掌扶额强迫自己挪开视线,朱谨唇角勾起一抹淡淡弧度,
他伸手,指尖轻轻压在沈月额前:“你啊你,总是这般执着,也不知你究竟图个什么?”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沈毓婉死后我心里一下空落落的,找不到方向。”
沈月脸上露出一丝怅然,她托着下颌,整个人陡然低沉:“除了报仇,我想我得有一个念想。”
“容我回去想一想,这几日给你答复。”朱谨松了口,望向沈月的目光变得柔和:“许久没对弈过了,陪我手谈一局如何?”
有求于人,沈月自然不会拒绝,
更何况她在宫中也快无聊的长蘑菇了,有人陪玩,何乐而不为?
沈月唤来凝香,将棋盘摆上,
这一次她不再刻意的刻意的改变棋风,而是拿出前世学的所有,同朱谨厮杀。
棋盘厮杀激烈,朱谨眸底暗色越浓,望着对面捏着棋子敲击棋盘边缘的沈月,他眸色沉沉问道:“其实这么久以来有个疑问一直压在我的心头,阿月,你可否为我解惑?”
“嗯?”
沈月眼帘微抬,上挑的眼尾将整张明艳的脸勾勒出一抹媚色,
朱谨喉结滑动,眼神一瞬间变得漆黑危险,嗓音微哑:“从相识开始,你身上就透露着一股让我恐惧的熟悉感,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仿佛都是翻版的我,就好似这世上有另一个我,与你相处过许久。”
“阿月,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棋,你的字是跟谁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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