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娘每每都会皱着眉头说:
又从哪寻里这些脏东西。
而后再不动声色的收起来,再撵我出去自行清洗。
有一年冬日里,我因随隔壁的孩童跑到河边破冰野钓,
不慎滑进了冰湖之中,好在那片湖水不算多深,周遭又有行人路过,
便将我救了下来。
清娘赶来之时,我已被送进了医馆。
众目睽睽之下,清娘问大夫:
“死了没?”
连大夫都连连摇头,只道哪有这般狠心的父母,
旁边便有人窃窃私语:捡来的孩子,怎会真心疼爱呢。
在一众的指指点点里,清娘将我带了回去。
那时我已被冻的意识尚存无多,一路无言,到家便睡的昏天黑地,
再醒之时,高热刚退,迷迷糊糊间,便看见桌前坐着一个人影。
我不禁有些怯懦,自知此番闹的过了些,正要认错,
却被清娘阻了话头:
“你可是听说了鱼鳞入丝的事?”
我心中大惊,却也不由点头。
“不过是那些不懂丝织的门外汉从些野路子听说的传闻罢了,何须当真,这大冷的天气,为条鱼便不要命了?”
清娘的声音有些严厉,然而从中泄露了一丝心疼,却让我红了眼眶。
清娘的丝织手艺,在整个南乡颇是有名。
传统的丝织,便是引了外地的木织架子,省去了许多人力,织出来的丝布自也是上好的,
可清娘的丝织,却是自己一丝一缕,多少个日日夜夜熬出来的,丝滑如流水缎面,颜色秀丽不失温雅,得以水光缎之名。
奈何这丝织手艺,唯清娘一人知晓,是以着水光缎,便只有清娘一人能织出,一匹水光缎便要月余才能制成,所以每日里家中常常伴随着清娘在织房里吱吱呀呀的织布声。
可不知何时,市面上竟有了与清娘一般的缎子,虽不如水光缎那般精致柔软,却胜在价格便宜。
听说,是南乡里新开了家织造坊,花了不少心思才将水光缎模仿出了一二,且织造坊人多量大,产布之数便是清娘的十倍有余。
渐渐的,清娘这边的布匹生意便慢慢少了些。
有些老主顾便建议着,要么趁着那织造坊的水光缎只模仿了个皮毛之时,多费些功夫,在丝绵中下点功夫,譬如鱼鳞有色,粼粼之彩,不若以鱼鳞入丝,让水光缎更漂亮些。
清娘只婉言谢绝了那老主顾的主意,只道做好眼下便好。
却不曾此话被我听了去,还当了真。
清娘半生以水光缎为傲,传闻所谓的对我疏于教导,亦不过是定制水光缎的人众多,清娘忙的脚不沾地,无暇顾及我罢了。
可纵是如此,清娘都会腾出时间做好饭菜热在锅里,不让我再吃上冷菜冷饭,再不济也会给我备上充足的银钱,让我自己去外面买着吃,不会饿着肚子。
只不过她从不将所作挂在嘴上,便被人传的不会教养孩子罢了。
可最近,水光缎的生意不如往日里好,清娘便有了时间陪我,只不过神情里难掩的落寞罢了。
那是自己依仗了半生的手艺,就这样被人复刻了去,若是复刻的好些便也罢了,甚至复刻的根本不尽人意,生生的将水光缎的名声给拉了下去。
所以,那名主顾的话,被我记在了心里。
不过眼下冬日里,四处结冰,鱼价更是贵的离谱,
正巧遇到隔壁家玩伴他娘亲风寒卧床,那玩伴心疼母亲,便想着去钓些鱼来给母亲炖汤补身子,只将想法说了,我俩便不谋而合。
便想着合力钓鱼,届时我只要鱼鳞,他要鱼肉,岂不是两全其美。
不过失了手,双双入水,那个玩伴被家中接走时,他爹丝毫不问缘由便是好一顿打,哭嚎之声响彻了半条街巷。
原以为我也难逃责罚,却不曾想被清娘看透了心思。
没有解释,没有责骂,只给我掖了掖被子,出去给我熬药。
不一会,清娘便将药端了进来,我端着药碗小口小口的吹,一面偷偷打量着清娘的神色:
“我们本来都已经抓到鱼了。”
“哦?”清娘理着手中的丝线,头都不抬。
“可那鱼太大,钓鱼的线又太细了些,都已经摸到鱼尾巴了,便被它挣脱了去。”
“尾巴都摸到了,鱼还没抓到,还要夸你两句不成?”
“我掰下了它尾巴上的一片鳞。”我指了指被堆放在不远处的湿衣服:“便在那衣裳的兜里。”
见清娘不为所动,我还有些不死心:
“那鱼鳞真的很好看。”
清娘无法,只好放下手中的丝线,起身去在我那堆湿衣服里翻找的,果然捏出来一片指甲大小的鱼鳞。
烛光之下,带着透明的鳞片却呈现出多彩之色。
清娘的眸中,亮了一亮。
后来,在我的描述之下,清娘便去了市集里里买到了那样的鱼,
将鳞片全部取下,果然是璀璨粼粼。
可那鱼鳞腥腻,若是直接入丝难免气味难闻。
好在清娘聪慧,寻了好些去味的干花药材,试了无数的法子,才将腥腻之味除去,
而那段时日,便买了无数的鱼,剔了无数的鳞,而我,便喝了无数的鱼汤。
直到我后来看到鱼便头皮发麻之时,
清娘终于成功将鳞粉入丝,织出的第一匹带着霞光的水光缎。
清娘的生意,又重新好了起来,
后来有一日,清娘将我唤进房中,她问我:
“可愿学丝织之艺?”
在我不解的眼神里,清娘又道:
“原本想着让你多舒快几年,不过眼下属实太忙,我缺个帮手,其他人,我信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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