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有些没好气道:
“能活着就是万幸了,费了我们多少力气才救回来的。”
爹这才撇撇嘴,又颠了颠手里的襁褓,到底没吱声了。
有了弟弟之后,家中对我的关注便少了些,
更多的时候,便是将心思放在了弟弟身上。
弟弟尚未足月便生了出来,体弱的厉害,
便是只有几个月的时候,好几日都因风寒险些丢了性命。
爹已经许久不务工了,整日忙着喝酒,田地也是荒废的,
娘亲亦是因为生产伤了根本,又一门心思扑在了弟弟那里,
其他的皆不上心。
是以家中里里外外,洗衣做饭皆靠我一人,
那时,我不过八岁而已。
后来,家中的米粮见了底,连去借粮食的时候,邻居连门都不开,
可娘亲又让我熬些米汤来,给弟弟果腹,
我只好抱着空空如也的米斗寻到正在与人喝酒的爹,想要些银钱买粮食,
却被爹一脚踹在了胸口:
“钱钱钱,赔钱的东西,老子给你一口饭吃不错了,整日就知道花钱!废物东西!”
我捂着胸口起不来,可与爹喝酒的人却眼珠子一转,
在爹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我看到爹的眼睛亮了亮,直勾勾的盯着我,迸发出不一样的神采。
晚上,爹破天荒的早早归了家,
关起门来和娘亲商量着什么,
透过破漏的门缝,几句“卖了”“好价钱”之类的字眼,
门缝的另一头,娘亲嗫嚅了几句,便没了声音。
没过几日,爹领回来一个男子,颇是讨好的将我推到了男子身前:
“这位爷,您看,这可是我们家的长子,身子骨好的很。”
男子满脸嫌弃的捏了捏的我的肩膀,又抬起了我的手腕:
“瘦成这样,可没什么好价钱。”
“哎,毕竟是个男孩儿,如今不过还没长开,等到了年岁,还不抽条似的,您看....”
二人当着我的面,讨价还价了半天,最后以二十贯铜板的价钱,达成了交易。
与此同时,我知晓,在不足三步之远的屋子里,
娘亲正在哄弟弟睡觉。
往日里是我从没听过的轻声歌谣,今日却是静悄悄的。
父亲一把将我推到了男子面前,一句话都没有,转身开始拿着那串铜板一个子一个子的数。
我跟着男子一路走到了村口,转头看了一眼那待了九年的地方,
便再没有回头。
男子似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双手抱怀的看着我:
“呦,倒是没哭。”
我抿了抿唇,
难受么,兴许是有的,可那晚爹娘的对话,我早已能猜到自己今日的样子,
既有了准备,便没什么好哭的。
我怎么想的,男子并不关心,只带着我走了许久,又上了一架牛车,
中途扔给了我一块干硬的饼子和一罐凉水,便再没说什么。
直七拐八拐的,将我带到了一座院子后门,进去之后对着一个锦衣之人不知说了些什么,
方才将我引至身边。
锦衣之人左右打量我几分,又抬手捏了捏我的身骨,方才点点头,
从怀里掏出了几块银锭,方才将人打发了。
自此之后,我便在此安了家。
此处,唤明园,是一处戏班子。
在这里,有好些与我一般,面相阴柔的男子,
他们不用砍柴烧水,不用做苦力,
只穿着极其不合脚的绣鞋,走一条长长的细木板,
头上顶着装满了水的瓷碗,
肩上放着水盏,
一步一步的走着,但凡水撒一滴,便要从头再来。
那天买下我的锦衣男子,是明园的班主,唤周全。
见我瘦骨嶙峋,面黄肌瘦的模样很是不满,
只因我面相很是合他眼缘,加上行为举止确实没什么男儿气概,
便勉强将我收下,将我扔进了一众学徒里。
学徒之中,多数与我一般瘦小,
可他们却是故意如此的,
只因身量小了,才会显着柔弱,唱起戏来,才有那股子味道。
至于是什么味道,那时我并不知道。
只因我当时已满十岁,身骨虽小,但四肢僵硬,
加上常年做些粗活累活,手上尽是些难看的茧子,冻疮,
许多学徒们信手拈来的基本功,
在我眼里实在艰难。
甚至举着水盏扎上半日的马步,都腿抖如筛。
学徒里的管事很不满意,时常将我单拎出来,扔在一旁扎马步,
烈日当头,晒的满脸发烫亦不可松懈半分,
可我却觉得,这样...挺好。
至少,有饭吃,不会挨饿了。
世人唤我们这样的人为戏子,
一个合格的戏子,除了有好的身量之外,还得有副好嗓子,
是以学徒每日里,除了基本功之外,还要练嗓子,
要悠扬,要长音,还要婉转才好。
我的声音很难听,甚至因为常年的唯唯诺诺,时常没练上几句便会没了声音,
更也因此被其他学徒们嘲笑。
基本功不行就算了,便是声音都是如此的上不得台面,不过一副阴柔的面相罢了,实在没什么长处了。
后来,我便不再在人前联声,
人前不过还是扎马步,顶水盏,
人后里,就借着洗衣裳的名号,去河边练嗓子。
学徒皆见我性子弱,好欺负,便将所有的换洗衣衫都留给我,
是以每日我都要去河边浣洗许久才能回去,
也正因如此,便给了我无人之时连声音的好机会。
只早早将衣裳洗完,再对着空荡荡的河面咿咿呀呀。
而我们,就是在这个时候遇到的。
那日,当我好不容易一句长音喊结束了之后,再睁开眼睛之时,却见一个粉色的圆球坐在了我刚刚洗好的一堆衣服上,
那圆球会动,甚至有手有脚,捂着自己的耳朵:
“太难听啦!太难听啦!”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更没遇到过会说话的球,
可是不知为何,许是它的模样实在是有些可爱,心中好奇却是大过了胆怯,
甚至见它如此,还有些难为情的问一句:
“真的....这么难听吗?”
那圆球还是捂着耳朵:
“太难听啦!太难听啦!耳朵疼!耳朵疼!”
我实在没看出那圆滚滚之上还有“耳朵”的存在,可见它却是满脸的不舒服,只好问道:
“那...那应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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