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姒十七岁的生辰宴,是在一艘高大的楼船上过的。
楼船有两层高,二层更为开阔,湖上的风无遮无拦地吹过,赏景时居高临下,视野也开阔得多。
上船之前,云姒以为谢琰只是想带她乘船赏湖景。
然而踏着木阶走上二楼,云姒一下子愣住了。
她闭上眼睛又睁开,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
傅雪、罗璇玑……师父、母亲……
全都坐在楼船二层的圆桌旁,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你们……你们什么时候来的?”云姒的声音渐渐带上哽咽。
郑国夫人:“我们昨夜到的,正好赶上你的生辰。”
“一路上累不累?”云姒连忙问道。
郑国夫人摇头:“不累。你和陛下是绕着路来的,我们直奔这里,路上花的时辰不到你们的一半。”
长公主脸上的笑容更明媚:“难得有机会来这么远的地方,一路上见到这么多景色,很是值得。”
就连罗璇玑的脸上,也满满都是笑意。
她笑着说道:“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看到这么远这么美的景色。”
云姒看到罗璇玑轻快的笑容、明亮的眼神,也发自内心地笑了。
她已经许久没看到罗璇玑这么开心了!
丧夫后的罗璇玑,总是沉默安静的,丧夫前成亲后的她,更是每日都生活在恐惧之中。
时隔这么久,云姒终于在罗璇玑脸上看到了几分闺中时的快活。
傅雪也连连点头:“是啊!能看到这样的美景,走多远的路都值得!”
这般出门游历的机会,别说女子难有,便是男子也不易得。
先不论一路上花销几何,想要保障一路的安危,便要一队既忠诚又能干的护卫。
路途遥远,认路便是一个大问题,若是在偏僻无人的地方迷了路,是极危险的一件事。
云姒与陛下出京后这一路,全都由熟悉路线的秦卫带路。
郑国夫人等人的路线不同,从京中直奔天女湖,身边的护卫也都是谢琰派来的,带路的亦是曾跟随秦卫一起治水患、治雪灾的手下。
寻常人家,难有如此的侍卫。
云姒看到几人都不觉赶路辛苦,反而乐在其中,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尤其是长公主,画画之人最爱游览此生未见过的美景。恨不得将天下美景都收入眼中,再落于纸上。
“这一回,是我这个师父,沾了弟子的光。”长公主笑道,“不知姒姒明年的生辰在哪里过?”
“京城无趣,不如明年再换一个景色不同之地。”
谢琰知道若是自己在,这一桌人除了长公主,个个都不自在。
尤其是云姒的闺中密友,看起来对她惧怕得很,连郑国夫人也有点紧张。
谢琰举杯祝云姒生辰,便先离开了。
离开前在云姒耳边说道:“贵妃留些胃口,与朕再开小宴。”
谢琰下船后,徐灵雁长舒一口气,整个人明显松弛下来。
罗璇玑奇怪地看着徐灵雁:“你不是陛下的妃嫔?怎么看着比我们更怕陛下?”
徐灵雁心想,正是因为她曾是陛下的妃嫔,在宫中亲眼看到陛下是如何杀人无数、血流成河的,才更怕他!
徐灵雁向罗璇玑解释:“我已不是陛下的妃嫔了。”
“如今是宫中的女官,愧居长使之位。”
徐灵雁从妃嫔变成女官,在后宫中掀起了种种波澜,可在宫外却无人知晓。
罗璇玑长住浮玉山上,更是不曾听闻。
罗璇玑今日方听闻这件事:“你从良人变成了长使?”
徐灵雁点头。
罗璇玑惊得瞪大眼睛,片刻后,噗嗤一声笑了:“难怪阿姒愿与你相交!”
徐灵雁感受到,罗璇玑与傅雪两人对自己的态度顿时不同了,连郑国夫人看自己的眼神也变得更温柔些。
郑国夫人想问问女儿,是不是女儿让徐灵雁从妃嫔变成女官的……她想劝女儿两句,不能仗着陛下的宠爱太多霸道……
然而想到陛下方才对女儿说话有多宠溺,想到女儿在陛下面前有多自在……
郑国夫人默默将劝谏的话咽回肚子里。
女儿与陛下怎么相处,她还是不要乱说话了。
天女湖极大,湖水清澈冰凉,里头的鱼虾非常美味。
更何况今日的鱼虾都是现捞的,从湖水里捞上来直接烹饪,其鲜美滋味更是不同。
宫人们将一道道新鲜美味的菜肴端上楼船二楼。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船上吃到的菜肴与宫中有诸多不同。
袁师傅亲自端上来一个沸腾的汤锅,放在膳桌中间。新鲜的鱼片切得薄如蝉翼,袁师傅用长长的筷子夹着放进汤锅里,飞快地涮一下便夹起来。
云姒尝了一口,只觉得入口即化,其鲜美滋味是在宫中不曾尝过的。
烫熟的鱼片直接吃就十分美味,袁师傅还准备了两样不同口味的料汁,蘸过料汁后,又是不一样的风味。
云姒看袁师傅涮得极简单,自己也试着涮了一片鱼,可还没捞出锅里,鱼片就碎了。
袁师傅见状连忙说道:“还是让小的来服侍贵妃。”
云姒只想试一下,既然自己涮不成,也不勉强,后头便都让袁师傅帮忙了。
鲜鱼、活虾……从湖里现捞上来的比宫中吃到的要新鲜太多。云姒有些可惜地想到了雪球,鱼和虾雪球都十分喜爱,可惜没这个口福。
不过也好,雪球的嘴巴那么叼,若是吃过这么美味的鱼虾,宫里的怕要不爱吃了。
暮色四合,夕阳的余晖给湖水染上了一层瑰丽的暗色。
湖面上起了淡淡的雾气,吹到楼船上的微风越发清凉湿润。
楼船上点起了灯,云姒在闪动跳跃的光芒中,与母亲、师父与好友们一起度过她的十七岁生辰。
云姒记得谢琰的话,留着几分胃口。
人们都知道接下来谢琰还要来找云姒,没有耽误太长时间,吃了一顿饭,小酌两杯,便散去了。
谢琰走上楼船的时候,云姒正一个人斜靠在椅子上,望着暮色下的湖水。
听到谢琰的脚步声,云姒慢悠悠地回过头,竟看到谢琰亲手托着木盘,上头放着一碗长寿面。
云姒连忙将长寿面接过来。
谢琰:“都吃光。”
长寿命从头到尾都是一根面,在碗底盘成一小团。云姒看到分量确实不大,就将一小碗长寿面都吃了。
一小碗长寿面下肚,云姒便吃饱了。
她留着胃口,以为谢琰还要和她一起饮酒吃菜,没想到竟是为她留了长寿面。
“陛下呢?”云姒看向谢琰,想知道他晚上吃了什么。
谢琰拉着云姒走下楼船。
楼船旁边停着一艘小小的乌篷船。谢琰先上了船,然后将云姒也拉上去。
云姒刚一落脚,小小的乌篷船便摇晃起来,惊得她不敢再往前走。
谢琰拉着云姒往前走,与她相对而坐。
云姒坐下后才看见,在两人面前的小桌上,摆着一壶酒和几碟下酒的小菜。
云姒知道谢琰从未过过自己的生辰,但是却为她准备了一个如此令人难忘的生辰。
谢琰拿起双桨,看似轻松地随便划了两下,乌篷船便向前划出一大截。远离了高大的楼船,朝着更深的湖心而去。
云姒看到楼船上的辉煌灯火越来越远。只有乌篷船的船头上,吊着一盏孤零零的灯,昏黄色的灯光穿不透湖上越来越浓的雾气。
在辽阔的湖面上,云姒心中生出几分畏惧。
“别往前划了……若是回不到岸边怎么办……”云姒低声说道。
谢琰低笑一声,放下船桨。
他给自己和云姒都倒了一杯酒,捏起碟子里炙烤的鱼片,配着酒慢慢吃。
乌篷船很小,两人相对而坐,谢琰长长的腿挨着云姒的腿。
半壶酒下肚,云姒就发觉谢琰的双腿不老实起来,一下一下蹭她的小腿。
“陛……陛下?”云姒看着谢琰水润发亮的双眸,“陛下可是喝醉了?”
话音未落,谢琰又喝了一杯。桌子下修长有力的双腿,将云姒两条纤细的双腿夹在中间。
云姒红着脸躲避。
“嘶——”她的脚踝磕在了桌腿上,痛得倒吸一口冷气。
谢琰直接将两人之间的小桌子整个搬走,放在船尾,伸手捉起云姒的脚踝。
“碰到哪里了?”
“朕替你揉一揉。”
谢琰很快便找到了云姒磕痛的地方,火热的手掌轻轻地揉着,的确缓解了不少痛感。
可揉着揉着,云姒便发觉谢琰的手移了位置……
他握着云姒纤细的脚腕,脱掉了她的一双鞋,将她的脚捧在手心揉捏起来。
云姒连忙往回缩腿!
可谢琰不松手,他整个人跟着云姒一起向前。最后两人一起倒在摇摇晃晃的摇橹船上。
倒下的一瞬间,谢琰的手臂护着云姒的背。
他脱下身上的斗篷,垫在云姒的身下。
云姒自己身上也还披着斗篷,谢琰并未解下来。两人的衣裳都穿得很整齐,谢琰不知怎么回事,又用自己的两条腿绞住云姒的双腿,一定要把方才没做完的事情做完似的。
乌篷船又轻又小,动作略重一点,就在湖面上晃荡起来。
云姒慌乱中伸手抓住了船身的木头,听到谢琰低笑一声:“翻不了。”
“若是翻了,朕会游水,把你捞上来。”
云姒不会游水。这样的话并不能让她感到安慰,只会让她更紧张。
“你……你小心些……”
水雾弥漫,悬在船头的灯越发昏暗,谢琰的双眸看起来竟比灯光更亮。
两人身上大部分的衣裳都极为整齐,云姒根本不敢去看那半遮半掩间凌乱非常的一处。
她的目光只敢落在谢琰的上半身,他头发束得极整齐,衣裳也没有一处褶皱,就连脸上的神情……倘若云姒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看到他这副模样,只会觉得他极认真。
哗哗的水声冲刷着船身。
微凉的风穿过小小的乌篷。
起初,云姒躺在乌篷之下,她仰着头向上望,视线被乌篷挡住。
渐渐的,云姒的身子不停往后躲,头顶上不再是乌篷,变成了墨色的天空。
今夜看不见月亮,只有漫天的星辰摇摇晃晃。
“哗啦——”辽阔的湖面上时不时响起水声,是鱼奋力跳出水面,又落回湖中,鱼尾拍在水面上,声音响亮。
云姒的五感从未如此敏锐过。
白日里,她明明觉得天女湖十分幽静。可此时耳边却响着各种各样的声音,鸟鸣声、虫鸣声、水声、风声……
还有谢琰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地喷洒在她的耳边。
谢琰的呼吸是烫的,他的手掌也是烫的。有上头的火热做对比,垫着两层斗篷,云姒越发觉得身下又冷又硬。
船底阻隔不住湖水的寒气,一点一点地渗过斗篷。
若是平时,这一点寒气也算不得什么。可是此时的云姒格外娇气,一点不适也不愿忍耐。
“冷——”云姒轻皱眉头,低声道。
摇晃的船身慢慢停下来,谢琰的手臂托着云姒的腰,将两人换了个位置。
乌篷船猛地摇晃起来。
云姒被谢琰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惊呼出声,声音沿着无遮无拦的湖面传出很远。
云姒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夜里的湖面看似空无一人,只有水下的游鱼和天上的星辰与他们相伴。可云姒知道,在不远处的岸边,所有的侍卫都在守护着她与陛下。
就连不远处的楼船里,也有侍卫在上头,时刻等着接引云姒和谢琰回到楼船上。
云姒后悔了,她方才嫌谢琰将乌篷船划得离楼船太远,如今却只嫌方才谢琰划得不够远。
云姒只希望,在那些侍卫的眼中,她与陛下只是在乌篷船上饮酒赏夜景。
两人位置互换,云姒身下垫着的不止有两层斗篷,还有谢琰火热的身躯。
云姒没力气,她腰上的骨头像是被抽走了一样,软塌塌地往旁边倒。
谢琰的双臂极有力地扶住云姒的腰,他半仰起身,将嘴唇贴在云姒的耳朵上。
“谁说朕不给你骑?”
“碎金还没给贵妃骑过,朕可是已经给贵妃骑过了。”
“贵妃日后对碎金,可不许比对朕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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