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的痛苦只有一瞬,可内心的痛苦绵延不绝──
云姒以为随着自己从高高的城墙上坠落,她该从梦境中醒来了。
可并非如此。
她的灵魂离开了躯体,轻盈的飘浮在皇宫的上空。
她想去找谢琰。
云姒想,她刚才不该跑的。
不,她根本不想让谢琰推开自己。
如果两人一起被压在横梁之下,紧密相依,血肉交融。
这才是云姒想要的。
云姒想着回到谢琰身边,这个念头一起,她便从宫墙下回到了横梁落下的地方,刹那间穿过数个宫殿,再也没有什么能束缚住她。
云姒以为自己能见到谢琰的灵魂。
可她惊讶的发现,谢琰还没有死!
谢琰拖着重伤的身体,竟然从横梁下挣脱了出来。
他受了很重的内伤,唇角不停的往外流血。
他朝着云姒方才跑走的方向,一步一步的,吃力的向前挪动着脚步。
云姒心痛的喘不过气来,她拦在谢琰面前,拼命想拦住他。
不要往前走了,那么痛……不要再往前走了!
她只想让谢琰记住她生前的容貌。
不想让谢琰看到,宫墙之下,化为一滩血水的自己。
可是云姒的呼喊,谢琰根本听不见。
云姒的阻挡更没有任何用,谢琰的身体径直地穿过她的灵魂。
云姒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谢琰将他的长剑作为拐杖,忍耐着巨大的痛苦,在火海的夹缝中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之前那些来抓云姒和谢琰的士兵们,亲眼看到谢琰被横梁砸中,也全都以为谢琰必死无疑,两队人全都追着云姒而去。
谢琰刚走出来的时候,并没有被士兵发现。
他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听到远处传来士兵的声音,刚想避开,突然听清楚他们的谈话。
“贵妃真的从宫墙上跳下去了?”
“自然是真的,从最高的那处跳下去的,那么多人都看见了……”
谢琰听到士兵的谈话,内伤严重的身体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朝着宫墙的方向狂奔而去。
云姒的灵魂一直飘荡在谢琰身边,她看到大股大股的鲜血顺着谢琰的嘴角流下,可谢琰像是根本感受不到疼痛一样。
云姒拼命呼喊,想让谢琰停下来。
“我在这里……”
“我就在你身边!”
云姒不知道受伤如此严重的谢琰,从哪里来的力量,他跑得比任何时候都快。
谢琰一路狂奔,完全没有躲避任何人。很快就有士兵发现了他,从侧面飞快地向谢琰跑来。
谢琰没有扭头,在士兵跑过来的时候直接拔剑,一剑刺穿了士兵的喉咙。
第二个、第三个……
越来越多的士兵跑过来,谢琰一剑杀死一个。
他满身鲜血,死在他剑下的人,鲜血飞溅到他的身上,不过更多的是他自己流出的血。
直到他看到宫墙下的云姒,他再也跑不动了,再也杀不动了……
谢琰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他试着站了几次,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几次之后,谢琰不再尝试着站起来。他手脚并用,一点一点地朝着云姒的方向爬去。
“不是……不是……”
谢琰不相信那是云姒。那么扁,怎么会是一个人呢?
一定是搞错了,那只是一滩血上面铺着一身衣裳。
云姒那么怕疼,她一定不会从这么高的宫墙上跳下去的……
谢琰爬过的路,全都染上深红色的血迹。
蜿蜒的血迹越来越粗,然后又越来越细……
他的血已经快流干了,流得越来越慢。
谢琰向前爬得也越来越慢,好半天才往前挪动一点点。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爬到了云姒身边。
他紧贴着云姒的衣裳躺下来,做出一个将他拥在怀中的姿势。
云姒的灵魂一直跟在谢琰身边,看到这一幕,泪如雨下。
她贴着谢琰的身体躺下,躺在谢琰的怀里。
看到谢琰如释重负地,闭上了双眼。
霎时间,乌云遮日,飞沙走石。
云姒在猎猎的狂风之中,看到谢琰的灵魂从他的身体中飘了出来。
他的灵魂看到云姒灵魂的那一刻,露出惊喜的笑容。
一瞬间,云姒和谢琰同时从梦境中醒来。
这个梦太长、太真实、又太痛苦,两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全都回不过神来。
片刻的沉默后,云姒与谢琰同时开口了。
“疼不疼?”
“你疼不疼?”
两人同时说出的,竟然是同一句话。
云姒笑了,她贴到谢琰怀里,与此同时,谢琰伸出手臂,紧紧地抱住她。
谢琰抱得太紧,云姒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但她一点也不想挣脱,自己也用最大的力气紧紧抱住谢琰。
两人这般静静地抱了很久,很久。
谢琰松开云姒,唤来廖明知。
“传旨,将谢长泽从宫墙最高的地方,丢下去。”
云姒知道谢琰必定被这个梦气坏了。
她想到谢琰上辈子受到的痛苦,也恨不得将谢长泽五马分尸!
谢琰的愤怒更甚,他想到云姒从宫墙上一跃而下,连五马分尸都解不了他的心头恨!
他想将云姒遭受过的,百倍、千倍、万倍地还给谢长泽!
“把他从宫墙上扔下去一回,太少了。朕要把他从宫墙上扔下去一万遍!”
廖明知狠狠打了一个哆嗦,不知陛下说的是气话,还是真的……
倘若是真的,陛下可千万别将这桩差事交给自己啊。
从宫墙上扔下去一万遍,岂不是要捡起来九千九百九十九遍?
那……那还能捡的起来吗?
廖明知实在想不明白,陛下为何突然盛怒。
明明之前去过廷尉之后,陛下与贵妃都不曾生气,两人睡前还有说有笑。
怎么睡了一觉……陛下醒来突然这么生气?
廖明知心想,总不能是谢长泽在梦中惹陛下生气了吧?
廖总管不知道自己的腹诽,竟然无意中猜中了真相。
他只庆幸贵妃还是清醒的,出声阻拦陛下。
“扔一千次一万次就算了。”云姒说道。
廖明知听到贵妃的话,大松一口气。然而一口气才送到一半,他听到贵妃的后半句话。
“从宫墙上扔下去一次之后,吊在宫门口示众便是。”
廖明知:“…………”贵妃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凶残可怖了?
廖明知一脸为难:“禀陛下与贵妃……若是从宫墙上丢下去,恐怕没办法再一整个吊在宫门口了……”
谢琰:“那就一块一块地吊上去!蠢货,多用几条绳子都不会?”
廖明知:“…………”这,这哪里是多用几条绳子的事?
不过廖明知再不敢多说一个字,连忙将陛下的旨意原封不动地传下去。
谢长泽被带上宫墙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谢琰要对他做什么。
他浑身是伤,被身后的酷吏鞭打着,手脚并用地爬上宫墙的最高处……心中想着,难道他的起义军打到皇宫外来救他了?
谢长泽被严刑审讯后,身子承受不住,发起了高热。他的头脑在高热下像是一团浆糊,时而清楚自己是阶下囚,时而以为自己像梦境中那样登基为帝。
如今,谢长泽已经忘了自己的起义军全都被一网打尽了。
他想,自己被带上宫墙,一定是让起义军打到了皇宫外!
他马上就要得救了!
皇宫被起义军围困,谢琰定然没有了办法,只能让他这个起义军的首领,居高临下地向起义军喊话。
谢长泽十分犹豫,他要不要喊话呢?
他正思考着,突然,整个人被身后的酷吏高高拎起来,向着城墙外用力一抛。
刹那间,巨大的恐惧笼罩着谢长泽。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等他看清楚,宫墙外根本没有什么围攻的起义军……他终于清醒了一瞬,然后便重重地落在地上。
廷尉众人捏着鼻子,按照谢琰的吩咐,将谢长泽高高吊起在宫门外。
此番场面,连他们这些在廷尉中见惯了血腥之人,都不敢细看。
不过廷尉众人对谢琰的做法都十分佩服。
“陛下此举,威慑十足。”
“是啊,以后再也不敢有人生出反心了。”
.
谢长泽死了之后,谢琰也没留下杨秋烟的性命。
虽然梦中的上一世,杨秋烟只是一个小小的奶娘,谢长泽谋反之时,杨秋烟还在自己家中奶孩子呢。
可是这一世,杨秋烟与谢长泽一丘之貉。劫持闻将军的独子,给闻将军的独子下毒,都是她的主意。
赐给杨秋烟怎样的死法,谢琰懒得多想:“她那么喜欢给人下毒,就毒死吧。”
廷尉忖度着谢琰的心思,给杨秋烟下了一味死前痛苦无比的剧毒。服下毒药后,杨秋烟痛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终肝肠寸断,却足足三天三夜才死。
除了主谋谢长泽与杨秋烟,所有参与到谋反中的人,自然也全都是死罪。
谋反本该株连九族!
……可谢琰也在九族之内。
谢琰本想着,除了自己这一支,余下的九族之人都杀掉。可是云姒拦住了他:“参与谋反之人,自然要杀干净。”
“可是仅在九族之中,对瑞王府谋反之事一无所知之人,便留他们一命吧。”
谢琰犹豫片刻,点头答应下来:“也罢。”
虽说谋逆大罪当诛九族,可是谢琰也不认同以血缘定罪——好比他与先皇,虽是父子,可父子间连仇人都不如。
究竟哪些人参与了谋反,哪些人毫不知情,廷尉很快便审问得水落石出。
除了谢长泽与杨秋烟之外,瑞王也是主谋,瑞王妃虽然自己没做什么,但是对丈夫和儿子谋反之事,也一清二楚。
瑞王与瑞王妃都被砍头。
至于杨秋烟的父母双亲,对女儿的谋反,是真的毫不知情。
杨家得知杨秋烟竟敢谋反,吓得魂飞魄散,以为自己全家都要跟着陪葬了。
曾经,杨秋烟只是杨家一个不起眼的小小庶女,父亲和嫡母从未将她看在眼里。后来,杨秋烟不知道突然走了什么大运,竟然救了永平郡主的幼子,被永平郡主认为义女。
永平郡主带着杨秋烟出门交际,杨秋烟趁机勾搭上谢小郡王。
杨秋烟的父亲和嫡母其实隐约猜到,杨秋烟用了一些不入流的手段,两人都假装不知罢了。
他们心中想的是,杨秋烟若是真的能攀上高枝,杨家与瑞王府结亲,对杨家来说只有无尽的好处。
若是杨秋烟翻船了,左不过一个小小的庶女,大不了舍弃她,让她去庵里当姑子去。
后来杨秋烟竟然真的嫁给了谢长泽,成为谢长泽明媒正娶的妻子,杨家人各个喜出望外,没想到昔日从不曾瞧在眼里的庶女,竟然有这样的大造化。
杨家以为自己能跟着沾光了……没想到还没沾到光,竟然得知瑞王府谋反的消息!
杨秋烟还是谋反的主谋!
一个又一个主意,都是杨秋烟想出来的!
杨秋烟去求药的“神医”,正是她的姨娘的老相识。
杨家人真没想到杨秋烟能闯出这么大祸,以为全家都死定了,万万没想到,陛下竟然杀了杨秋烟之后,没再杀杨家任何一个人?
杨父被罢官,杨家被罚钱。
定罪最重的,是杨秋烟的姨娘,因为姨娘几次将害人的药给了杨秋烟。
不过姨娘确实也对谋反之事一无所知,她以为杨秋烟求那些药,只是要用在后宅之中。
如此,姨娘之罪便来自于她给了杨秋烟害人的药,与谋反无关。
她要坐几年牢,但是罪不至死。
杨秋烟的义母永平郡主,得知杨秋烟造反后,也立刻就吓晕过去了。醒来后立刻拖着病体,想要进宫,向谢琰求情。
谢琰不耐烦道:“不见。”
“告诉她,朕不要她的命,但是这个郡主她别想当了。”
“我朝没有这么蠢的郡主……连雪球都比她聪明!”
谢琰知晓永平郡主收杨秋烟为义女的来龙去脉之后,不明白这明明一眼就被看透的拙劣手段,为何能骗永平郡主这么久?
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永平郡主的幼子被毒虫咬伤,杨秋烟身上恰巧带着解药……杨秋烟又不是大夫!便是大夫,身上也不可能随时带着所有药!
“有永平这么蠢的郡主……万一别人觉得公主也这么蠢,那可怎么办?”
谢琰绝不允许“蠢”这个字和安安沾一点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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