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这府里,少夫人年轻不懂事,性子懦弱好糊弄是谁都知道的,今日夫人不在家,她便和几个媳妇子在二门旁的小角房里打叶子牌,手气正顺,见少夫人临时要用车,自是懒得去安排,随口便说没车了,自是思量着少夫人听了回话只得罢了。
且也不是第一次了。
偏偏没想到,今天少夫人这样强硬,她回了话,还要叫她当面回话,她自是不敢说实话,只得继续糊弄,指望着少夫人不懂,不过是为了在亲戚跟前挣个脸面,便做的格外恭敬,可是此时一听要去叫二门上的大管事韩七爷,且问登记簿子,显是通晓管事门道的,立时便知道兜不住了,一张脸涨的通红,汗出如浆,‘噗通’一声跪下,强笑道:“少夫人,这些许小事不用惊动韩七爷,问奴婢就行了。”
说着就磕头。
郑明珠给玲珑使了个眼色,玲珑便站着不动了,郑明珠才说:“那你说吧,如今府里大小车辆共有多少,平日里常出门的有多少车。”
王大富家的却只是磕头,不敢说话。
玲珑声音清脆的说:“少夫人问你话呢。”
王大富家的一径磕头:“少夫人,是奴婢猪油蒙了心脂迷了窍,做出这样混事来,求少夫人饶了奴婢吧。”
见她终于不敢再辩解,郑明珠才说:“我虽不当家,但家里人口总是知道的,若有什么大小事,府里从夫人起,到各位小姐,等闲出去一二十辆车也是有的,如今你不过是个二等奴才,仗着夫人不在府里,便敢驳我的回,给你体面当面回话还敢糊弄我,真打量我好性儿?还是仗着有人撑腰,我便动不得你?”
王大富家的不敢回话,只得磕头:“是奴婢不晓事,求少夫人开恩。”
郑明珠轻轻一笑,回头对林氏说:“让嫂嫂笑话了。”
王大富家的急急的磕头:“少夫人开恩,奴婢这就去给舅奶奶备车。”
郑明珠这才颔首,玲珑便说:“还不快去。”
王大富家的急急的出去了,不过片刻,就有四个婆子抬了小轿子来门口,抬到门口角门子换马车,郑明珠陪林氏到了垂花门,才送林氏上了轿。
那王大富家的不敢上前,只远远的跟着,也不敢进甘兰院的院子,又不甘心就走,只在门口等着。
郑明珠并不想跟她多计较,如今当家的是自己婆婆,婆婆没回来,她就罚了人,怕婆婆脸上不好看,再说这也是洪妈妈的亲戚,她便想给她个脸面,等婆婆自己处理便是。
她今日发作只是窝囊日子过够了,总得让下面的奴才们知道,她到底是主子,且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主子。
雷霆手段虽快,却难免伤筋动骨,闹的府里不安宁,还不如润物细无声,不动声色慢慢挽回形象,原本的郑明珠积弱已久,乍然动作,反倒引人猜测。
郑明珠便叫丫头出去打发了王大富家的,那妇人一脸沮丧,惴惴不安的走了,回去便忙着叫人递信儿给自己的表妹,求她给自己转圜。
晚上陈夫人回府,早有人悄悄的回了少夫人这事,洪妈妈在一边听着,脸色通红,心中百般后悔没早一步告诫亲戚们少夫人和以往不一样了。
洪妈妈在陈夫人身边服侍了多年,大小事经历了许多,若不是个聪明伶俐的早不是今天这样的体面了,她心中其实也是知道的,看少夫人干脆利落的处理了顾妈妈和管铺子大管事的事,就该知道少夫人再不会如以往哪样随人拿捏了,只没想到这第一回就是自家亲戚撞了上去,实在是没脸。
陈夫人听了,倒是笑起来,就看了洪妈妈一眼,洪妈妈红了脸:“奴婢实没想到那王大富家的这样胆大,夫人正应按例罚她,不然便是奴婢在少夫人跟前也是没脸伺候。”
陈夫人说:“少夫人没罚她,也没来回我,正是给你脸面,念着你是在我跟前服侍的,这也是她的孝心,我也不好不领情,不过,这府里的奴才们也太胆大了,见少夫人好性儿,越发没了规矩。今天这样发作一下倒好,再不识趣我也不答应了!”
洪妈妈说:“奴婢省得,少夫人这样给奴婢脸面,是少夫人的恩典。”
陈夫人便说:“既然少夫人是这个意思,就不撵她出去了,出去说与韩七,革王大富家的一个月钱米,在角门上打十板子罢。”
连差使都保住了,洪妈妈连忙跪下谢恩。
郑明珠知道陈夫人回了府,便过来请安,刚走到院子里,早有伶俐懂眼色的丫头悄悄上前回了郑明珠这件事,郑明珠便笑,打发了那丫头两百钱。
她走进门里,给陈夫人请了安坐下来,笑着问陈夫人今天出门的见闻,筵席怎么样,女眷们的穿戴怎么样,又把今天请了嫂嫂来问的事儿一五一十的回了,也并没有任何评论,陈夫人必然是比她更知道厉害的。
说完了这些,陈夫人方才缓缓的把刚才的处罚说了。
郑明珠便笑道:“原是媳妇不懂事,丢了脸,只是我嫂子在这里,倒是自己人,不妨事。只是媳妇想着,这一次若是不问清楚了,今后有外头人在出了这种事,咱们府里又有什么脸面呢,这才把那媳妇叫来问了问。”
陈夫人点头:“正是这个理,幸而是舅夫人,若是旁的夫人小姐们看到了,岂不说咱们家这样没规矩。我也知道,这府里有些奴才是几辈子使出来的老人了,服侍过太爷太夫人的,自持有些脸面,只不过奴才再大,也大不过主子去,你虽年轻,平时礼敬着那是你的孝心,有时候该拿出主子款儿来时候也该拿出来才是,没的让奴才大过了主子去。”
郑明珠便站起来答应了:“母亲教导,媳妇知道了。”
又说了一会儿话,陈夫人乏了,郑明珠便辞了出来。
洪妈妈亲自送郑明珠出院子,一边悄悄笑道:“王大富家的不懂事,冲撞了少夫人,没想到少夫人这样宽和。”
郑明珠笑道:“原是小事,妈妈不必放在心上。”
洪妈妈还是殷勤的把她送到院门口了,见着她扶着丫头走的看不到了才回去。
少夫人发作了王大富家的这事早已传遍了,因着王大富家的是夫人跟前的红人洪妈妈的亲表姐,许多人都在冷眼看着这事儿怎么收场,直到正院传出消息,王大富家的被革了一个月钱米,打了十板子,这才纷纷都八卦起来。
有素日就见不惯王大富家的仗着自己表妹是夫人身边得用的人耀武扬威的觉得罚的轻了,也有原本有些体面的,暗暗想着自己大约还不如王大富家的腰杆子硬,还有一干原本也驳过少夫人回的暗暗后怕,幸而当初没发作自己,纷纷扰扰,不一而足。
不过倒也都暗自警醒,对郑明珠的轻视少了许多,便是甘兰院的丫头媳妇出来说话传事,也比原来容易了。
没过几天,朱氏就送来了挑好的人,一位大管事和一位管事妈妈。
而曾经在这个院子里只手遮天的顾妈妈已经在某个早晨,无声无息的在这个院子里消失了。
所有的丫鬟几乎都听到了隐约的哭骂声,那哭骂时间很短,立刻就消失于无声了,短的几乎给人一种听错了的感觉。
但是也没有一个人问起,似乎没有人发觉顾妈妈已经不在这里了,甚至是似乎她从来就没有在这里过一样,只是这一天特别安静,每个人都安静的做着自己的事,安静的似乎连呼吸都更轻一点。
后院关着的一位大管事和一位掌柜也同时不见了。
只有郑明珠知道,除了吴建荣,这些人都被撵到了国公府的庄子上,同时,被撵到庄子上的还有吴建荣的父亲一家,国公府的吴大管事。
这是郑明玉推波助澜的结果,既然吴建荣犯下这样的大错,吴大管事一个教子无方的连坐罪名是跑不掉的,郑明玉既然有了这样的机会,如何肯放过。
身在侯府的郑明珠知道全部过程,那是真的于无声处听惊雷,比起她声势浩大的在院子里当场发落人,国公府不过只是几场关上门的谈话,有些人就悄悄的在国公府、侯府消失了。
至此,朱氏在国公府外院最大的助力被连根拔起,伤筋动骨,多年经营去了一大半,竟心绞痛了好几天。
郑明珠想了很久,她身边这些至亲的人,不管是夫家还是娘家,他们的出手都是内敛的,几乎听不到一丝动静,就已经做完了许多的事。
而她却好像是一个横冲直撞的先锋,声震半空,气势凌人的往前冲,但其实真没办成什么事。
她只是把几个掌柜换了下去而已。
顾妈妈是朱氏处理的。
吴建荣是陈颐安处理的,现在别说朱氏别想找到人,连郑明珠也不知道人在哪里呢。
而吴大管事是郑明玉暗中出的手。
这些都做的悄无声息,谁也没有惊动,不论国公府和侯府,表面看起来都没有丝毫动静一般,依然花团锦簇,所谓家丑不能外扬,这大约是这个圈子通行的法则。
什么都没有脸面要紧,决不能让人看了热闹。
郑明珠自觉学不会这样的做派,换了成她,场面可就两样了,反观朱氏此役大大的吃了亏,可是依然能够处理的花落无声,也真叫人佩服。
而且看来她还是不肯消停的,郑明珠很是庆幸自己未雨绸缪,留下了吴建荣这个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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