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甘罗就从楼的那头过来了,甘棠也匆匆吃完了饭,贴心地为他点了一杯茶。
甘罗来了后,径直坐到她对面,腿一翘,头一扬,大有一副“我看你怎么瞎编”的态度。不过见到面前那杯加了冰块的绿茶,气焰还是收了点,改了一副受了委屈,要讨个说法的模样。
“你不是在Z03吗?”甘棠先问道:“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要不是刚刚我碰到欧以屾,猜想你可能也会在这里,我们可就要错过了。”
甘罗喝了一口茶,加了冰块的绿茶多了点清甜的涩口,涩得他不由酸溜溜起来,“不看到他,你就想不起我了。”
“哪能啊。”甘棠现在就像个哄生气小女朋友的人,谄媚道:“我老弟现在多牛一人,整个Wz都是你生产的机器人,哪哪都是你的标识,我哪能想不起你来?实在是太震撼了,你得给我一点消化的时间。”
甘罗轻哼一声。
甘棠啧了一声,在桌子下轻轻踢了甘罗的小腿,说道:“差不多得了,别蹬鼻子上脸。”
甘罗斜了她一眼,小声嘀咕了一句“真没诚意”。说罢,坐正了身子,回答了她先前的问题。
“总公司搬到这里了,Z03那边只是分公司和工厂。”甘罗撑着桌面,欺身前倾,整个人都往甘棠处靠,和她几乎贴着脸,侧过头,从甘棠的角度张望了一番,抬起手指了指框在商场天窗里的楼顶,“那里,看到没,那个尖角,就是我的公司大楼。”
甘罗手指的方向有一个三角锥的大楼顶,外观呈现出波浪状,只看露出来的一部分像一个会流动的金字塔。
“吃好了吗?我带你去参观参观。”甘罗脸上有极力掩盖的骄傲,能在Wz的行政郡的市中心拥有这样一座大楼,这无疑是他所获成功对外最直接的彰显。
甘棠能理解这种在外打拼后取得一定成就后想向家里人炫耀的心情,当时父亲到首都那会儿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恨不得带着他去所有能显示出“她过得很好”的地方。
亲近之人总是拥有分享欲,家人之间尤甚,不过分享成功并不总是一件好事,人们总是会忽略分享对象掩藏起的嫉妒心和精明打起的算盘,朋友如此,家人亦如此。
好在甘家父慈子女孝,姐弟间互帮互助,在这种良好氛围下,向家人展示自己的小成就便成了促进和谐友爱的凝聚力。
“早吃好了,现在就能出发了。”甘棠拉着甘罗的胳膊,兴冲冲地催促道:“快,带我去看看。”
甘罗公司所在的大楼离商城不过两个街区远,离闹市区相对远一点,没办法,这栋楼是年初刚落成的,闹市区所剩的闲置地块已经不多了,这一处是离中心最近的土地。
甘棠被甘罗领到了大楼前,仰着头看,它不仅是顶端露出的部分像流动的金字塔,而是整栋大楼就是三角锥的金字塔设计,大楼外部墙体是凹凸不平的波浪形,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整栋楼都像是从楼顶流淌下来的。
“你的公司在几楼?”甘棠依稀记得甘罗在M3办公司的时候,总是偏爱选11楼作为公司的办公地,“也是11楼吗?”
甘罗摇了摇指头,拉着甘棠绕着大楼四分之一圈,到了正门处,指了指大门处立起的门牌石,得瑟一笑道:“这栋楼都是你老弟的。”
“全部?”甘棠上下指了指,眼睛不由睁大,这小子都敢买楼了,他这一年是赚了多少钱啊?
甘罗哼哼笑着,装作漫不经心实则在炫耀道:“全部,我找行政批的地,找着名设计师画的图纸,自己的工程队,你是没看到5000个大小不一的机器人不分昼夜的施工,只用了6个月就建成并装修好了,你算是来的巧的,两个月前我们刚从Z01的办公大楼搬进去。”
“你不是在Z03办的厂吗?怎么又去了Z01?”甘棠不解的问道。
甘罗含糊地解释道:“业务原因嘛,总需要和各个地区打好招呼。算了别说这些了。”他没打算和甘棠解释太多,这里面涉及太多当地贵族的利益博弈,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明白的,甘棠甚至连这里有哪些贵族世家都不知道,索性直接拉着她大步流星地往大楼里走。
一进大楼,就有迎宾的机器人一字排开地向两人问好,“董事长好,甘小姐好。”
浩浩荡荡有三十几个机器人异口同声地问好,那场面比小说里霸道总裁出场还要震撼。
“别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把眼睛瞪小点。”甘罗嘲笑了甘棠的一惊一乍,带着她登上了悬浮器,“地下还有10层,不过那里是研发新型动力的部门,管控比较严格,我们就不去参观了。”
甘棠随口问道:“是核聚变吗?”
“你还懂这个?倒是小瞧你了。”甘罗笑着解释道:“那是研究的一个方向,我们目前在把反应堆往更小了做,以后只需要一个长宽高和硬币差不多大的反应堆,放进机器人的身体里,就可以摆脱无线充电,实现永动。”
说话间两人乘着悬浮器向上,一路上甘罗和甘棠介绍着这些区域的功能,直到到了8楼,甘棠才发现原来8楼的天花板是一整块电子屏,从底下看还以为整栋大楼是中空到顶的。
两人到8楼重新换了内部电梯,从这里开始往上20楼是各个研发项目的部门,在这里,甘棠不仅看到只有半个指甲盖大小像糯米纸一样薄的芯片,还看到骰子大的机械组伸展到半个人那么大,这已经不像是科技了,而是魔法。
“我听爸爸说你已经打过基因改良剂了。”甘罗带着她到了生化部门,刚要带着甘棠往参观走廊走,就被迎面而来的工作人员请了出去,理由是大家工作时不想被老板盯梢。
甘罗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打着哈哈,“我带你去别的地方参观,哈、哈哈哈。”
甘棠走之前瞄到了玻璃窗里一群无所事事的研究员,有躺着发呆的,有打牌的,还有看电视剧的。
“你也太没面子了吧?”甘棠拉了拉甘罗的衣袖,小声道:“我看到他们在摸鱼耶。”
甘罗无所谓地耸耸肩,说道:“摸就摸呗,我要的是结果,他们能出成果和完成日常工作任务就行,剩下的时间他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我无所谓的。”
甘棠奇道:“没看出来,你还挺有人性的。”
甘罗却说道:“老姐,创造性的工作一定得足够自由,把这些研究员的行程压得满满的,不断让他们开会内耗,不断要求他们加班,没事硬找事做,那是地主雇佣长工,是组织性部门用来训练服从性、完善等级制度和压榨精力用的,我要的是做研究的人,是需要丰富想象力的工种。”
说着他指了指楼下,继续说道:“9楼以下那些部门就是组织性部门,也就是你口中没人性的地方,每周工时100小时的加班内卷区。不同的人有不同管理的手段,所有的松与紧、宽与严都只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的方式。”
甘棠突然对甘罗另眼相看了,一年的时间里,他变了很多,这种成长甘棠也说不清是好还是坏,她只是清晰地感受到了甘罗变得更像一个上位者。
“发什么呆呢?被你老弟我帅到说不出话来了?”甘罗伸出手在甘棠眼前晃了晃,“不是吧,我这么帅的吗?鬼迷日眼了?”
不管怎么变,他还是那个她熟悉的老弟,以及词汇破碎的绝望文盲。
“那不叫鬼迷日眼,那只是走神。”甘棠无力地反驳着。
“阿罗。”
就在甘罗想贱兮兮地说句无所谓时,岑陈过来了。
甘棠循声看去,岑陈比之前看起来胖了点,精神出奇的好,整个人阳光了不少,向她们这里走来的时候,脸上挂着舒展的笑容。
看来跟着甘罗一起到Wz的这一年里,他应该过得相当顺心,人都开朗了。
岑陈见到甘棠不似以前僵硬,笑着同她问好:“姐姐好,好久不见了,刚刚阿罗说要去接你,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甘棠听到这个称呼整个人一激灵,这回换她僵硬了,她很想跟岑陈说别叫她姐姐,但她又觉得好不容易和岑陈难得平和的相处,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过她忽而有所感,往甘罗身上看,他这回怎么没有制止岑陈这么叫她了?她又看了看岑陈,莫非...
甘罗轻咳一声,对甘棠解释道:“那个,老姐,我和岑陈登记了。”
登记?什么登记?是她想的那个登记吗?
“你们结婚了?”甘棠大惊,忙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甘罗回道:“只是登记,没有办过婚礼,有段时间了吧。”
“81天。”岑陈插话道:“我们登记有81天了。”
甘棠不悦地对甘罗说道:“你这都没告诉我们,这也不是小事,起码知会一声。这样让我和爸爸很失礼啊。”
“不,不是这样的。”岑陈忙出来维护甘罗,“我们本来是想当面亲自说的,因为这里的事太忙,一时回不去。”
他和甘罗的登记完全是酒后的意外。如果他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甘棠,甘棠一定会联想到现世的赌城,那里时常发生这样的事,在酒精和冲动下完成的意外。
“突然整这一出,我都没带礼物。”甘棠翻找了半天,身上最值钱的只有区乐珺送的那枚戒指,以及包里的一张卡,里头存了小几百万,她很是肉痛地拿了出来,“这是一点心意,祝你们新婚快乐。”
甘罗先一步把卡抢了过去,在指尖把玩着,玩世不恭地笑着,“得了,别送了,我还不知道你,抠得像只铁公鸡,这能把你心疼死了,心意我们领了就行,待会请我俩吃个饭就成。”
“我知道附近有家星级餐厅,听说味道不错。”岑陈在旁附和着。
甘棠郁闷地把卡抢了回来,得,他俩夫唱夫随的,就她事多。
参观完甘罗的公司,三人去了岑陈推荐的餐厅,这里的主厨原本是五星餐厅的厨师长,后来自己出来单干,私人定制了几个机器人,复制了他的做菜手艺,他自己则做起了行政总厨,虽然餐厅只有一星,但客流较大,生意很是红火。
用餐期间甘棠问了甘罗和岑陈要不要来她的演唱会,甘罗看了行程,说第一场去不了,但第二场他能空出时间来,还告诉甘棠以目前病毒的传播速度,她起码能在Wz开完三场演唱会。
早晨才因为天气干燥而流鼻血的甘棠听完这话,差点没哭出来。
但无论如何,她在Wz的第一场演唱会还是如期在海拉体育馆开场了。
今年因为自制节目《侣途》和大热音综《余音动听》的加持,甘棠可谓从年头红到现在,是这一年里最炙手可热的明星,毫不夸张的说,今年就是甘棠年。
她在M3的演唱会门票全部售罄,到了Wz也保持了这种一票难求的现象。
到了演唱会当天,体育馆内座无虚席,台下的应援更是像星海。
甘棠选了自己大热的曲子以及为他人作的大热曲作为演唱会的歌单,开场第二首歌就是她为史黛拉作的那首年度金曲《像风一样自由》,临上台前区乐珺还特地酸溜溜地发了简讯抗议。
人多的地方难免有摩擦,更别说在经济下行的环境里,所有人的脑袋里都绷着一根随时会断的弦,来看演唱会的人总有一些是带着片刻逃离现实的心情,绝非所有人都满怀喜悦。
起初只是因为邻座跟唱的声音太刺耳,动作幅度太大,观众里发生了一些口角,后来两个人的口角演变成了一群人的争吵,有理的没理的都要加入说上两句。
就像区乐珺说的那样,人往往和动物没什么区别,或许比动物更甚,素来对上谄媚,对中厮杀,对下欺凌。
对于造就出不公环境的上位者人们只有言语上的抱怨,但对于与自己身处同样困境的人却能付诸暴力。
底层人只会为难底层人,这是他们借机发泄情绪的手段,在坏年景里,这就是动荡的开始。
大家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动肝火,越吵越凶,最后竟有人亮出刀来。
甘棠在台上卖力演出,一开始没听到观众席里的骚动,等她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台下已经乱作一团。
有不少观众被刺伤捅伤,行凶者已然杀红眼开始无差别攻击,周遭的观众尖叫着往外围跑,恐惧随着人潮传导出来,所有人都争先恐后的逃离。
踩踏毫无疑问的发生了。
有聪明的人开辟了新路径,选择登上舞台往后台跑出去,当人群里出现了领头羊时,从众者会纷纷效而仿之。
在人命关天的时候也是魅力消除的时候,谁都不在乎台上的人是谁,活下去的本能让众生平等了。
甘棠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有大批观众涌上舞台,她被仓皇逃窜的人群裹挟着逆行,又被人绊倒在地,无数双脚在她身边踩过,总有一两下落在了她身上。
甘棠被踩得眼冒金星,心里还来不及感叹自己真是史上最倒霉明星,就已经快要喘不上气来了。
在她意识已然模糊的时候,也不知是谁,绊到了她脑袋上,重重来的那一下,让她两眼一黑,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沮丧地想:她该不会死在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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