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江肆意外的是,这次他一连待了快一天都还没被闪现送回去。
也不知道这福利院为什么没别人,连那位心心念念做小黄鱼的院长妈妈也不见人影。
厨房里,江肆挽着袖子洗排骨, 水流哗啦啦地冲过,白皙细长的手指在淡红的生肉上揉捻,他低垂着眼睫,阳光穿透窗户打在侧脸上。
颇有些岁月静好安然自得的味道。
当然,前提是忽略一边坐在案台上晃着腿的少年。
谢小二手里掂着一个苹果,眼睛盯着江肆洗排骨的手,又伸出自己的手对着阳光看。
“我觉得我的手比较好看呢。”谢小二咬了一口苹果,语气诚恳。
江肆懒得抬头,淡淡道:“嗯。”
“我发现你这个人很奇怪,”谢二跳下案台走到江肆身边,探出半个身子去看江肆的表情,“好像什么都不能引起你的兴趣一样,总是很冷淡的样子。”
本来就是。
对于这个陌生世界里的陌生小孩,江肆将其理解为某个平行世界的过去式。
也就是说,他现在也许正在这个叫谢二的人的回忆里。
既然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既然是并不存在的角色,他没必要掩藏自己。
江肆转身,十五岁的少年谢二已经到了他眼睛的高度,却还是仰头看他。
“海带还是玉米?”他神情冷淡,说话也冷淡,与例行公事无异。
谢二眯了眯眼睛,笑着说:“可是我更想吃糖醋排骨。”
江肆也没说好不好,把排骨捞起来放在菜板上,转身去冰箱里拿菜。
身后的谢二也瞬间收起了笑容,眼神逐渐幽深。
他看了看被咬了一口的苹果,溏心的,很甜。
但他总是不喜欢太甜的东西,太美好总让人容易沉沦。
连院长妈妈也不知道他其实很讨厌吃鱼,鱼腥味总是让他反胃想吐。
可吃多了也就麻木了,连味觉都变得迟钝,甚至还能笑着夸一句“妈妈手艺真好”。
那又怎样?
他要顺利上学就必须获得院长妈妈的信任,就绝对不能忤逆院长妈妈给他的选择。
但今天,他破天荒的跳出了江肆给他的两个选择。
他想吃糖醋排骨,很甜很甜的那种。
与此同时,小别墅里,午休时间已经结束,谢听云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推醒江肆。
不出意外,江肆睁开了眼,却又不算完全睁开。
淡色的眼眸里光泽不复,即便谢听云俯身靠近到他眼前也没有半分动作。
谢听云叹了口气,道:“坐起来。”
失去了灵魂的江肆乖乖起身坐好。
“把手给我。”谢听云边打开药箱边下达命令。
江肆乖乖伸出了两只手。
谢听云压下江肆那只没受伤的手,轻柔地剥开他手上的纱布。被烫到的地方还是红的,但并不是很严重。
重新上了个药又贴上医用敷料,谢听云才低声道:“当时是为了看起来严重点才裹的纱布,现在没必要了,下午不要乱跑,乖乖躺在床上睡觉,知道了吗?”
江肆点头,然后躺下闭眼,像个机器人。
谢听云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明明想的是来拿下这个便宜外甥,现在倒好,人家自己逍遥自在去了,他不光要帮着孩子藏尾巴,还得去和姜穗斗智斗勇。
这任务无穷无尽,有时候他都想干脆撂挑子不干了,就待在这破世界里得了。
谢听云捏了捏眉心,头一次觉得回去上班也没那么累。
·
江肆在福利院里陪了谢二好几日,不是做饭就是买菜,尽职尽责地受惩罚(当保姆)。
明天就是高考,谢小二却没半分自觉,双手撑着下巴坐在江肆对面看他画画。
“我以为你这双手只会做饭呢,没想到画画也那么好看。”他嘴巴甜,夸人时总不会让别人觉得很刻意。
江肆没抬头,落笔的速度分毫未变,显然并不在意对方的话。
谢小二撇撇嘴,有些不耐:“你还真是油盐不进。”
以往不管是对谁,他都能三言两语俘获他们的心,怎么对这个怪人就行不通。
哦对,他还不知道怪人是谁。
“你叫什么?”谢小二歪着头打量江肆,“看起来也没比我大多少嘛,嫩生生的,长得比我还乖巧可爱。”
最后一笔结束,江肆终于放下了中性笔。
他将画转过来推向谢小二,道:“在想获得一个人的信任之前,首先一定要了解他,至少不要忘了问他是谁,从哪里来。”
这是一张被撕开的A4纸的一半,黑色的线条利落干净,中间赫然是一只破茧待飞的蝴蝶,四周散落着无边落叶,极致简单的颜色反倒勾起了谢二心里的那团火。
他始终认为自己不是一般人,尤其在江肆出现后。
而现在他也如这只破茧的蝶,马上可以飞向自己的天空。
只是看着谢小二的表情,江肆就知道他一定没有听进去自己说的话。
而在江肆眼里,那张画上是一只好不容易熬到破茧却从高处跌落的大凤蝶,自带诡异毒素,却还是避脱不了恶劣天气而殒命。
同一幅画,看的人角度不同,看到的意思也截然相反。
江肆敲了敲桌子,“不早了,去睡吧,明天考试。”
谢小二应了声“好”,抱起画纸起身回房。
接下来的两天相安无事,想到谢小二说想吃小饼干,江肆特意烤好了提到校门口等他考完最后一场。
校门口等着的大多都是三四十岁的父母,或是六七十岁的长辈,总之江肆这张脸不应该在校外而应该在校内。
一旁有大妈忍不住开口了,“孩子,你这是等谁呢?”
“等弟弟。”江肆答完,转身走向了对面更偏僻一点的小巷。
果然他还是不太适应独自面对一大群陌生人。
铃响,学生们陆陆续续往外走,年轻的面庞上或轻松或忧愁,但青春洋溢。
谢小二几乎是最后出来的,身边是班主任和校长在问他考得怎么样。
和在江肆面前的变态不同,现在的谢二眉眼柔顺,双手握在一起放在身前,认真倾听老师们的话,然后时不时地微笑回应。
连眼神都是温暖而积极的,只有远远看着他的江肆觉得后脖颈一阵凉意。
江肆把小饼干随手送给了隔壁超市门口流口水的小孩,转身朝着反方向离开。
刚回答完校长的谢小二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只看到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谢小二忽然很慌张,他有种预感,这次也许就是永别。
他来不及和校长道别,直接冲上了马路。
“喂——”
和谢小二声音同时响起的是汽车急刹的摩擦声。
少年单薄的身体在空中划过绝美的抛物线,宛若暴雨里无法扑动翅膀而坠落的蝴蝶。
他重重砸在地上,脑袋转向侧边,目光所及之处,熟悉的饼干盒子被陌生小孩抱在怀里。
原来,他到最后也不知道他是谁,他从哪来,又要到哪去。
原来,他不是他唯一看见的孩子。
他就好像是他在路边看到的一条苟延残喘的狗,随便给几口剩饭而已,算不上什么。
少年的肚皮像风箱一般鼓动着,鲜血从他口中涌出,在地上开出妖艳的花朵,吞噬了少年闭眼前最后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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