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气烧的很旺,房子里没有多余的炉子。
常威没有脱大衣,只是解开扣子,坐在椅子三分之二的位置,从动作到神态,都对那个位置的人表示尊重。
商业局第一副书记办公室里,常威点上烟,手里摩挲着一个玉牌。
这个无事牌是婚礼当天廖湘托廖京送来的,睚眦的牌头,和田玉材质,常威没事拿在手里盘一盘。
这丫头,故意送这个无事牌,谁家用睚眦做牌头,这是说常威小心眼,而且性格刚烈,好勇斗狠。
不是什么好话。
常威可以向闻书记汇报,但是丁副书记对常威的工作内容有垂直管理的权力。
正常来说,常威直属上级应该是分管纪检工作的丁副书记。
偏偏常威只谈红色主义,宣讲红色思想,优先第一汇报人是闻书记。
丁副书记第一次直面常威,她对常威真有些头疼,这小子读红书读出另一种境界,任何事都能联系到红旗。
如果正面打压常威,绝对会当场反抗,还能给她一个难看,在商业局领导班子里丢尽脸面。
黄诗雅就是前车之鉴,包括方厂长已经被常威打压的不敢对思想宣传口伸手。
“小常,你是主抓肉联厂纪检工作的,对中Y最近的4清5反有什么新的心得体会。”
“老副书记,肉联厂全厂旗帜鲜明地支持中Y的决定,全心支持反对贪污盗窃、反对投机倒把、反对铺张浪费、反对分散主义、反对官僚主义,同时......”
常威做了长达半小时后的汇报,从5反的分散主义和官僚主义入手,向下严抓贪污盗窃、投机倒把和铺张浪费。
肉联厂内部清理账目、清理仓库、清理财物,一切都是因为资产主义和封建势力叫嚣,正在对红旗猖狂进攻。
阶j斗争,一抓就灵,出现纰漏,思想坚冰。
群众运动,渣滓扫清,打退进攻,国家太平。
丁副书记眉头一直紧蹙着,没有片刻能放松。
常威这小子脑子怎么长得?从开始称呼老副书记就是对她的反击,一个副厅喊人家小常,又不是老同志庇护,人家就攻击你倚老卖老,一点亏不敢吃啊。
汇报的内容,从思想源头入手,从国家政策展开,一切都围绕着红旗不能倒,高举红旗,打击任何敢对红色主义进攻的资本主义和封建势力。
紧扣中Y批示的方针主题,所有工作都是在红色思想的领导下开展,惩前毖后,治病救人。
最后还来这么一段口号,怎么搞?
“常副处长讲的很好,看来对上级的政策和肉联厂的工作,有深入细微的掌握,做到心中有数,方能运筹帷幄,工作中还有什么难题?”
“感谢丁副书记对我工作的认可,我也是在学习红色思想后总结出的工作方式,一切都源于时刻学习红书,时刻牢记我是一名D员,要把D的思想时时讲天天讲,物理学上量变引发质变,讲得多群众就会转变思想,纷纷要求进步,时刻保持跟D的方针一致性。”
丁副书记又沉默了,我表扬你,你不应该谦虚说经验不足,能力有限,怎么一点不知道客气,难道我说你读红书不对,读的不好?
那岂不是陷入常威的逻辑里,跟他这个先进学习分子比,读红书真比不过。
常威感觉应对的还可以,任何时候不要对方提出质疑就忙着解释,这样就陷入一个怪圈,你需要不停证明自己没错,对方可以提出无穷的质疑,甚至是抬杠。
跳出圈子,在你擅长的领域跟对方辩证。
前世常说,傻子会把你带入他熟悉的领域,证明你是个大傻子。
那为什么不能反着用呢?尤其是前世面试的时候。
为什么证明自己有用?要是没有用过来面试什么呢?我是告诉你,我的成绩很强。不录取我是公司的损失,录取了公司损失更大。
你说我不行,你对行的定义是什么?
你有没有认知错误?你是否把错误归因当成正确的答案?你是否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你来证明你提出的观点正确,你证明自己正确,我才能证明我行不行。
常威嗓子有点干,有些领导就是这点不好,说她心细如发吧,又不照顾别人的感受,讲了快一个小时了,也不给倒点水。
不懂人情世故,这人走不远。
站起来拉开门,对着隔壁办公室的秘书说:“麻烦上点茶,丁副书记跟我还有话要说。”
外面等候汇报的办公室领导和下属单位纪检口的,目瞪口呆看着常威。
这是谁的部将?这么蛮横?
直接跟丁副书记的秘书要茶水喝,这不是变相批评丁副书记失礼,秘书失职。
“常威,肉联厂的副书记。”
“常阎罗啊,果然是个莽子。”
“你闭嘴吧,人家听到弄你别牵连我。”
“哎哟我草,嘴快了,快了,我可惹不起,人家可是闻书记的爱将。”
“听说大院里好多子弟是他的兄弟,人家背景深不可测呢。”
“他今天来是跟丁副书记吵架?”
“你下次莫挨我坐,你这乌鸦嘴。”
常威接过茶水慢条斯理喝起来,北方就这点不好,冬天室内温度高,不通风,嗓子干燥的叫水,每年哮喘、血压和心脏病去世的老人比其他季节要多。
丁副书记调整下情绪和表情,露出她自以为温和的表情。
“工作聊完了,咱们说点私事。”
看着丁副书记笑成菊花的老脸,常威一点想聊的心情都没有,古代都说红袖添香。
就她这张老脸,李白都得减产,陆游万首诗得腰斩再腰斩,写不到一千首。
丁副书记组织下语言,“小伟是我看着长大的,人品学识在大院里都算是优秀的,以前一直忙于学习工作,没有谈过对象,家里催过很多次。”
“这不,看到常蕤我就非常满意,想到这么好的姑娘,必须介绍给小伟认识,一晃两个人相处一年多了,初二的时候我母亲和嫂子登门,听说有些事没谈拢。今天可以谈谈吗?有什么条件都可以提。”
常威放下茶杯,‘咣’一声,让丁副书记心里一跳,这是不满?
“丁副书记。”常威的声音带着三分懒散三分轻佻和四分不在意,从喉咙里压出来。
“谈对象这事,又不是皇帝选妃,什么叫你满意?介绍给小伟?丁哲伟多大的官,还是家里有部级高官?男方上门谈结婚委屈你们丁家了?”
慢悠悠点上烟,吸了两口。
“有什么条件提?丁老太太和丁夫人没看到我家有一整个东跨院吗?比你家五口人住一个小二楼强吧。说实话,丁家条件太差,我想把大院子弟介绍给我姐,真正的大院子弟,不是丁家这种混大院的。”
常威的话就是在羞辱丁副书记,把丁家贬低的一无是处,甚至指出丁家的级别根本不配住进那个大院。
大院和大院区别很大,马爷和姜文的大院就不相同,其他大院都有自己的势力范围和级别。
丁姑姑这么着急找助力,也是想给丁家找个依靠,靠着常威,丁家在那个大院又可以安稳住几十年,大院里获取的内幕消息,打交道的人也都是资源。
那么费力赖在那个大院,等哥哥嫂嫂退休了,那个大院也要还给公家。
丁副书记手里握着茶杯,恨不得砸常威头上,太放肆了,
“常威,结婚不是看物质条件,不能攀比,更不能铺张浪费。”
“丁副书记,容我打断你一下,我家跟谁攀比了?要你家几百块钱彩礼了?当时我说过彩礼可以不要,至于铺张浪费更是乱扣帽子,我结婚就摆了两桌,没有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彩旗招展,人山人海吧。”
“如果丁家没婚房,可以在前院盖一栋房间给他们两口子住,四九城打听一下,谁家女方自己盖房子当婚房了,我常家就有,到底是谁没有诚意?”
“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我善呐。”
“还有。”常威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丁副书记玩弄人心惯了,以为我妈是个媒婆没见识,我年轻不懂形势;第二,想搞封建势力那套,借助娘家势力帮扶自己,要以诚待人,不要拿娘家人当傻子;最后一点,丁家姑娘都嫁出去单过,儿媳妇要伺候一大家子,我姐欠你家的?”
丁副书记恼羞成怒,这么多年从没有人这样直白批评她的问题,一激动口不择言起来
“小伟娶常蕤是你家的福气,我丁家方方面面都能关照你,你有什么不满意?”
“丁副书记,别把人当傻子,你哪里来的信心,不把我常威当回事?小常、常威随便叫?都是同志,你的优越感从何而来?”
常威一拍桌子,“我看你就是资产阶级思想好逸恶劳的享受风作祟,封建势力压迫群众的心态爆炸,把自己当官老爷,官僚风顽固,对同志及其亲属非常不尊重,妄图割裂干部群众的关系,无组织无纪律,分散主义苗头已经烧成大火了。”
“丁副书记,不,丁同志,我看你纪检工作坐久了,只顾着查别人,忘记自己才是最应该自我反省,自我批评的一员。丧失理想信念,背弃初心使命,对D内同志毫无真诚,狂妄自大,高高在上。”
“你等着我的举报吧。”
常威推开门,门口等候的领导都坐到挨着门的位置,几个大男人挤成一团,巴不得进屋听。
纪检战线的两位副书记吵起来了,一个副厅一个副处,级别跨一个大级别,但是听他们吵架好过瘾啊,怎么不吵了?
什么情况?常蛮子竟敢举报丁副书记。
真是商业局第一猛将,专搞上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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