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女频频道 > 爱意延年 > 第7章 星空

回酒店的路上,梁书媞一上车就开始闭眼装睡,内心的暗潮涌动跟喝了假酒一样。
  程清玙只当她是真累了,也没有打扰,过了一会儿,闭眼靠窗的女人突然坐直身子拿起背包,拉开拉链,从里掏出一罐氧气瓶,然后打开盖子,面罩怼到鼻口,按下出气按钮,使劲吸氧。
  一气呵成的动静,倒惊了旁边的男人,于是微微弯了腰,轻问:
  “你不舒服?”
  梁书媞手里按压的动作没停,又猛吸了一口,随后把面罩拿开,喃喃道:
  “没事,可能刚舞跳太猛了。”
  语毕,又准备再猛吸一口时,程清玙却伸手按住了她的右臂。
  前排的情侣早也互相倚着睡了,副驾驶的上官曦也是蔫蔫的模样,只有洛桑全神贯注地开车。
  车子行经的路上偶有不平坦,后座几乎全暗,只有对面行驶过的车灯和路灯,带来一瞬而又仓促的光亮。
  程清玙的眉骨与轮廓在昏暗里,却又如此清晰。
  “不要吸得太猛,容易过度呼吸,慢慢来。”
  之后,他的手就放开了。
  慢慢来,慢慢来。
  梁书媞手上的动作是慢了,可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她缓了缓,
  “程医生,你是哪个科的医生?”
  “心外科。”
  梁书媞一听跟心脏有关,自己腌臢的心思愈发提不上台面了。
  “心外科好,心外科好。”
  她自说了两句话,又合眼睡了。
  程清玙看闭眼的梁书媞,神色还好,倒不像是有什么大的问题,便也放下心,靠回自己的背椅上。
  他闭上眼,脑海里闪过的却是一幕幕篝火,随后便睁开了眼,不再假寐,只是看着前方挡风玻璃外的夜路。
  晚上十二点,程清玙洗漱完毕,明天一早赶路,他提前收拾行李。
  把电脑装进电脑包后,从旁边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块手表。
  腕带是黑色的皮革,表壳的一圈白金镶嵌着钻石,表盘的底色却是蔚蓝,倘若再仔细看,就会看到表盘上的苍穹和星空,璀璨的银河也在其中。
  如此完美而精致的表,只可惜,表盘的角落,有一丝裂缝。
  程清玙拿起表,端详的不是裂缝,反而是表上的那一抹银河与月。
  他看着秒针一针针转过,最后将表又扔回了电脑包里。
  凌晨四点,梁书媞的手机闹钟一响,就被她按掉,再过了五分钟,闹钟又响,她又按掉,安静了几秒钟后,一只手才磨磨蹭蹭的从被子里伸出,开了床头灯。
  她起来只是简单刷牙洗了把脸,穿好衣服,四点半,出了房门。
  电梯一路下行,电梯门打开,酒店的大厅倒还是一如继往的灯火通明。
  梁书媞准备找前台去要洛桑留下的车钥匙,结果朝大厅休息处一看,沙发上明晃晃坐了一人。
  烟灰色的羽绒服被穿得干练帅气,不是程清玙又是谁?
  “程清玙?”
  梁书媞喊了男人的全名。
  程清玙闻声转过头站了起来,直接朝梁书媞走过来。
  “这么早,你怎么在这儿?”
  她又问。
  程清玙却从自己的衣服口袋,掏出了车钥匙。
  “我也想去看看银河,昨晚上找洛桑要车钥匙,他说给你留在前台了,我下来得早,就取了。”
  她竭力装作只是因为有人同行的简单喜悦,
  “哇,那太好了,你怎么没早点告诉我的,我就早点下来了。”
  程清玙没有解释原因,只是道:
  “你先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去开车。”
  “那一起走吧。”
  “不用了,你就在里面等吧。”
  说完,他就只身出了酒店。
  见他离去的背影,如一锅慢火熬炖着一切,熬的,炖的,是什么,梁书媞自己也说不上来。
  五六分钟后,车就出现在了酒店门口。
  梁书媞看到后,就快速往外走,从酒店大门一出来,四溢的寒气接踵而至,呼吸出来一缕缕雾气。
  很快,她一坐进副驾驶,又被融融暖意包围。
  上了车,梁书媞才想起问:
  “香港好像是右舵驾驶,现在左舵驾驶能习惯吗,要不我来?”
  “没事,以前左右舵经常换着开。”
  “好,那我导航吧。”
  梁书媞掏出手机,目的地设置成了之前向洛桑问好的地方,倒也不远,开车就是二十来分钟的样子。
  “系好安全带。”程清玙提醒。
  “哦,对。”梁书媞侧身赶紧拉出安全带,扣好。
  接着,车子就出发了。
  万籁俱寂,县城的路灯还亮着,马路上几乎没有车辆。
  梁书媞一瞬间觉得,他们像是从城市的光亮里逃亡,去寻找黑暗里的星星。
  转而一想,不是像,是本身就是。
  梁书媞问:
  “你以前亲眼见过银河吗?”
  认真开车的程清玙回答,
  “见过几次。”
  “那你可真幸运,我一次都没见过。”
  男人目光继续看前面的路,猜不出情绪,

  “那等一会儿就能看到了。”
  车子最终抵达了观星点,竟没有人。
  “我不会导错地方了吧。”
  程清玙熄了火,灭了车灯,
  “下了车,我们就知道了。”
  梁书媞解开安全带,从车上蹦下来。
  抬头一望,繁星满满泼洒在整个天际。
  她以前在农村做田野考古的时候,也见过漫天繁星。
  可是远没有眼前的震撼,在光污染和大气污染极少的西藏,仿佛真的可以只手摘星辰。
  她高兴得有些上头,头仰着,嘴里一直说着:
  “卧,天呐,太好看了吧。”
  三两步走到了观星台上,转身的方向一仰头,一条白色的亮带横跨星空,又像断裂的深渊,她整个人兴奋到差点原地蹦两下,大喊着:
  “程清玙,快看。”
  一手朝天指着银河的方向,
  “银河,是银河吧?”
  “我的妈呀,太漂亮的吧。”
  程清玙笑着走上观星台,朝梁书媞手指的方向看去,是银河。
  银河下,天地交接的地方,屹立着山。
  程清玙回到车旁,从后备箱拿出了两把露营椅子。
  再往过走时,发现先前高兴地又蹦又跳的梁书媞,此时却仰着头异常沉默。
  当他走近,才看到她眼角含着泪,顺着脸庞,滑下了一滴。
  梁书媞听见动静,收回仰头的姿势,鼻头和脸颊被冻得微微泛红,眼眶里还含着泪光,朝程清玙微微一笑,像是给自己说,又像是在给程清玙说,
  “该早点来西藏看星星的。”
  程清玙心里头一次体会到,不知所措。
  最后,他也只是道:
  “那就坐下看吧,冷了,我们就回车里。”
  梁书媞接过了一把椅子,找了个视野最好的地方展开坐下。
  程清玙跟着过来,两人并排坐着,他问:
  “为什么说该早点来西藏看星星的?”
  梁书媞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一个萍水相逢了人,但是她又觉着,不是所有萍水相逢的人,都能和眼前人一样的。
  “我告诉你,你不可以笑话我。”
  “怎么会呢?”
  “我记得小时候看科普书,说织女星距离地球的距离是25光年,也就是说,我们现在看到它的亮度,其实是它在25年前从宇宙发出的。”
  “后来,我上大学,读了《三体》,里面有个角色叫云天明,他在快死的时候,给自己喜欢的女孩买了一颗星星,那颗星星距离地球二百八十六光年,云天明当时心想,那颗微弱的光线在太空中行走了三个世纪才接触到他们的视网膜,而现在这颗星星发出的光芒,要在二百八十六年后才能抵达地球。”
  说到这里,梁书媞停了下来,觉得自己好像铺垫的有些长了,她去看程清玙,见他眼里没有丝毫不耐烦,反而是很认真,她感觉到了一种鼓励,于是继续讲下去,
  “我在到研一的时候,才有机会去田野考古,其实在刚开始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是一无所获的,但是有一天我在扫掉一层土后,发现不同,它露出了一角的颜色,是淡绿色的。”
  “最后发掘出来,在各项检测和修复后,认定它是汉代的绿釉博山炉,很漂亮,价值也很高的。”
  “当时,队里的所有老师和同学都说我手气好,有新手光环,第一次参与田野考古手里就能出这样的东西,有的人干了很多年,都不一定能挖掘出一个整凑的物件。”
  “那段日子,简直是我人生的高光,我几天几夜兴奋地睡不着觉,睡着了,都能笑醒,有一晚,实在高兴,就从宿舍出来,一抬头,满天的星星。”
  “就是那一刻,我突然想起我曾经看过的书,读过的故事,我就在想,这些星星里面,是不是有一束光,就是公元前200多年,和博山炉同一个时期,发出来的。”
  “通过我,让它们在2000多年后,再次相遇。”
  “就像一位拍摄兵马俑的摄影师,在看到兵马俑人物嘴唇上的指纹,他说那是他和那位2000多年以前的工匠,跨越时空的对话。”
  娓娓道来的故事,给了程清玙难以言说的触动,尤其是在梁书媞诉说这一切时,虽然仰头看着天空,但他依旧能看到她眼里的光。
  “后来,我又查资料,发现肉眼大概率只能看到2000光年以内的星星,再远就很难了。”
  “所以,我就想着在不借助外力的情况下,去最适合看星星的地方,看更远的星星。”
  “也许,未来某一天,”
  她扭过头,看着程清玙的眼睛,指了天,指了地,再指了她自己,
  “会有更古老的相遇,因为我。”
  寒光浸骨,人会冻得麻木,程清玙却觉心扉突然洞开,有人在发着光。
  他一个字都说不出,这种陌生而又轰然的感觉,比什么都澎湃。
  梁书媞心中愉悦,掏出了手机,拍了几张星空的照片,但是没有专业的设备,拍出来的效果一般般。

  又尝试着调了调参数,增加曝光时间,但是她的手没办法一直拿着不抖,就还是失败。
  几次下来,照片没拍成功,两只手还冻得不行。
  “要不我试试?”一直注意着梁书媞动作的程清玙开了口。
  梁书媞把手机给了他。
  明明是同样的参数,15秒的时间,程清玙的手却很稳。
  “你看行吗?”
  程清玙把照片打开给她看,梁书媞接过,照片里的银河竟然也清晰可见,是一张完美的照片,她忍不住发自内心夸赞,
  “程医生,不愧是你,手很稳啊。”
  程清玙淡淡笑了笑,
  “我也是硬撑的,再多一秒,就露馅了。”
  这话,逗笑了梁书媞,她差点又要笑哭了。
  “除了那天在火车上,我几乎再没听见你说粤语哎。”
  “你想听我用粤语讲乜嘢。”
  梁书媞愣了几秒,然后大概听懂了程清玙的话,最后她酝酿了一下,说了句她仅会的粤语之一,
  “你猴赛雷啊。”
  这回又是轮到程清玙笑了,
  “你嘅粤语讲嘅也好好啊。”
  梁书媞这下没听懂,
  “你说的什么啊?”
  “我说你的粤语讲的也很好啊。”
  梁书媞哼了一下,
  “你最好是在夸我,不是在讽刺我,我就会两句粤语,这是第一句。”
  “那第二句呢?”
  梁书媞本来不打算说,但是眼下还是有了开玩笑的心思,于是问:
  “你真的要我说?”
  程清玙点了点头。
  “这可是你要听的哈,咳咳。”
  她清了清嗓子,本来是要扭头对着男人说,结果一对上程清玙琼玉般的样貌,又把目光转移到了自己的前方,一脸冷漠道:
  “死扑街。”
  她一说完,程清玙只愣了一下,就笑出了声,
  “梁小姐,你真嘅好得意。”
  梁书媞听懂了后面的好像是得意两个字,无语道:
  “这有什么得意的,程清玙,你真的很会讽刺我啊。”
  程清玙知道她会错了意,但也没有解释,倒情愿她不懂吧。
  于是便提了其他话题,聊了起来。
  夜色催更  ,星空虽美,却也极冷。
  “星星看得尽兴吗,如果没尽兴,就再待一会儿,要是觉得尽兴了,就上车吧,你别感冒了。”
  梁书媞感受到了程清玙隐隐约约的关心,她开心了一下,便又清醒了。
  如今又不是十几岁或者二十出头的年纪,一天天真够自作多情加胡思乱想的。
  他是医生,关心别人的身体是他的职业病,和这个人是谁,没有关系。
  “很尽兴了,要不是你也一起,我一个人来,可能要无聊好多了。”
  这话,单从字面上,也能硬解读出暧昧的意思,但梁书媞话说得十分敞亮,倒真只是志同道合的友人一样。
  程清玙神情平淡,
  “那就好,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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