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和尴尬就是发生在一瞬间,梁书媞脸上的表情都是凝固的,准确来说,是手足无措,不知要说什么话。
倒是那位同行出来打圆场道:
“哪有你说的这样,我看就是巾帼不让须眉,有勇有谋。”
孙金虎冷笑了一声,
“有勇有谋又能怎样,但实际结果就是人家来抢,没防住,我都看过报告,有几个发掘出来都是好好的东西,在事故现场给损坏了。”
梁书媞深吸一口气,
“孙老师,在那种情况下,我和我的同事已经尽了力,也都付出了相应代价,您不懂当时的情况,就不要胡乱下定义。”
受害者有罪论怎么走哪儿,都会发生啊。
她的反驳真的很含蓄了,去年后来总结这次事故的时候,院里的领导,从来没有责怪过他们一句没有守好文物,所有花销都报了工伤,而是都说安全第一,人只要好着就行。
TMD,只有孙金虎这个老登今天在她面前逼叨叨逼叨叨。
孙金虎还是他那副嘴脸,
“所以说,你们女生就不要下田野的好,一般没事,遇上事顶上去,也没多大用,在室内整理整理资料就行了。”
梁书媞真的不想忍了,才拿了人多钱的工资,受这气。
虽然不是正式编制,但好歹也签了劳动合同,他孙金虎有能耐就让院里开了她。
哪怕就是惹急了他,把她从这次考古项目里踢出去,也可以啊,她明天就回西安,乐得回去谈恋爱陪家人呢。
于是直接道:
“女性干考古怎么了?主持发掘妇好墓的郑振香老师不是女性?敦煌研究院的院长樊锦诗老师不是女性?现任秦都咸阳城遗址考古领队许卫红老师不是女性?还有我的老师刘兰章您的上司不是女性?”
“女考古研究员下田野的那么多,把考古带入大众视野的,促进考古行业的发展,做了多少贡献?您受着女性付出带来的行业红利,然后又来轻而易举地诋毁她们的付出,您这跟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骂娘有什么区别。”
梁书媞中间一口气都没换,直接一顿输出,朝着孙金虎就开喷。
孙金虎本就因喝醉变得有点红的脸,如今听了梁书媞的话,变成了涨红。
安康文物局的人一看气氛不对劲,就在孙金虎发火之前,按住了他的肩膀笑着道:
“老孙啊老孙,你看现在这90后不惯着你的,我老早给你说,别以为现在是我们那时候,由着领导虐吃亏啊。”
孙金虎也不是个莽夫,当着这么多人和其他单位的脸面,他也要留脸面,没有像以前一样,开口乱骂,但是眼神已经变得很凶,把酒杯重重地放在桌面上道:
“把嘴上的功夫,放在工作上,才算你有能耐。”
后来,孙金虎就站起来走了,梁书媞当没事人一样,夹了菜继续吃。
晚上到住的地方,还是住在村民家,这次整个考古队伍里面,女生算上梁书媞,也就三个人。
另外两个都是安康这边的考古工作人员,一个叫周冰,一个叫安娜。
周冰年龄大一些,梁书媞居中,安娜最小。
三个人都是分在一间房,睡在一个炕上。
临睡前,周冰和安娜才向梁书媞了解这次考古队长孙金虎的脾性,梁书媞只能道:
“在专业能力方面没什么问题,但为人比较自负,喜欢搞一言堂,脾气有些暴躁。”
安娜走过来问:
“梁姐,你和孙队长是不是不太和啊,我今天在隔壁桌见你们好像差点吵起来。”
梁书媞正在拿经络按摩梳子梳头皮,和安娜周冰都才刚认识,她不想说的太多,
“他当时酒喝多了,说话声音比较大。”
都躺到到床上后,梁书媞才收到了程清玙的信息,问她怎么样。
梁书媞:【我们领队性别歧视,晚上吃饭我和他差点吵了一架,不过我没输唉。】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什么事都自己憋着,自己身上的事情,她现在愿意分享给他了。
程清玙:【吵归吵,但你注意安全,万一动手了,你会吃亏的,要么,我还是找个人过来给你当保镖?】
梁书媞:【不行,他本来就瞧不起我,我又不是什么太子陪读,你找个人过来,他更要乱七八糟地说我了,我心里有数,要是真的有危险,我就不和他犟,回来就是。】
程清玙不怕梁书媞嫌他啰嗦,反正是各种注意事项,再给她交待了个遍。
梁书媞觉得程清玙有时候还蛮唐僧的,就赶紧岔开话题,问他的事情。
梁书媞:【你今天手术做的怎么样啊?】
鉴于对病人隐私和病情的保密,梁书媞一般不会太细问程清玙每个手术的情况,只是问个大概。
程清玙:【今天很幸运,手术都很成功。】
梁书媞立马发了个很赞的表情包过去,并且道:
【猴赛雷啊,程医生。】
程清玙坐在家里的沙发上,一边和梁书媞聊天,一边放松休息。
两人结束聊天后,他才起身去洗漱。
梁书媞带过来的东西虽然不多,但总归是不经意间就能看到她的物件。
她的衣服、她用过的护肤品,以及她带过来的书。
虽然他又恢复成以往回家一个人的状态,不过,心里却不那么孤独了。
然而,即使今天才是两人分开的第一天,但就觉得过得无比无比的漫长,接下来的日子,有的他想了。
*
被孙金虎工作上穿小鞋,梁书媞心里是已经有了预设了。
没有人能在工作上是大公无私,一碗水端平的,更何况是孙金虎。
好的是一点是,孙金虎并没有把梁书媞从考古队伍里踢出去,还是让她该上工上工,该干活干活。
但是,交给她的杂事更多。
食堂里缺菜,让她开三轮车去买,做饭阿姨人手不够,让她去帮忙。
以前类似的事情,梁书媞在其他项目上也都干过,但是现在是使着她一个人冷怂薅。
她打了这些下手也就算了,可是她自己探方的发掘进度,她还得全权负责。
时间精力有限,顾了这头,那头能用的时间就少了。
更可气的是,每次派活的时候,孙金虎这个傻缺都不叫她全名,只说那叫梁啥啥的,跟着去帮忙。
梁书媞后来就不管了,不叫她名字,她就装没听见,谁知道他叫的是谁。
可是这个时候,孙金虎就会走到梁书媞这里,并且用很大和不好的语气道:
“你耳朵得是聋着里,叫你半天不吭声,赶紧去帮忙。”
总之就是钝刀子割肉,磨的就是梁书媞的耐心。
说实话,为了这么些琐事,她打报告从考古项目离开,就正着了孙金虎的道,指不定这事一过,他又多了女生这不好那不行的什么说辞。
留下,她吃了苦,就有更多的苦,让她吃。
所以有时候,不能怪考古行业留不住人,那是因为有些上层的老师和领队,只会使劲压榨,不把人当人。
真实的工作生活,就不是什么逆袭的爽文。
没有好的解决办法,那就忍着吧,像一个忍者神龟一样。
随着工期截止时间一天天临近,发掘出来的文物越来越多,孙金虎也倦了拿梁书媞开刀的心思,因为给她派的工作,包括后勤,她都能保质保量的完成,无论是刮面识土,还是使用无人机、RTK这些仪器都用的得心应手,真的不比男生差,还要比他们更厉害和仔细。
孙金虎虽然不明着承认梁书媞优秀,但也不再给她派杂事,所有人都全心全意放在考古工作上。
梁书媞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过了些踏实日子。
有一天,考古队终于进展到挖出墓主人残骸,但因为当时下午天气不好,乌云密布,刮起大风来。
就忙着搭雨棚,暂时停止了发掘。
当天晚上,电闪雷鸣,狂风骤雨,第二天也是暴雨,自然全部停工。
只不过从那天晚上开始,包括后面天晴恢复开工后,每天半夜,梁书媞总能听到房间外面发出奇怪的声音,有时候还会是凄凄噎噎的哭声。
安娜胆子小,本来睡在靠墙的位置,最后硬是和梁书媞换了位置,睡在她和周冰的中间。
“两位姐姐,不会真的是什么灵异事件吧。”
周冰用尽可能科学的说法解释:
“要么就是刮风,要么就是老鼠,你一干考古的还怕这些。”
安娜从贴身的衣服里掏出一个用红线绑着的黄色的三角道符,
“就算我干考古,也不耽误我怕这些啊,我有时候下了墓回来,就是会头晕想吐啊,这还是我去庙里求的护身符。”
梁书媞伸手把安娜的护身符接过来看了一下,故意吓她,
“呀,你这符咋破了个口子,是不是不灵了。”
安娜赶紧凑过来看,
“哪里哪里?”
梁书媞笑着把符给她,
“骗你的啦,最近晚上别出门了,你要是害怕,明天把这个情况给孙队长说一下。”
安娜把她的护身符又塞回到衣服里,
“我不去,孙队长比鬼还可怕,我有护身符,鬼来了我也不怕,要吃也吃你们俩个。”
她话一说,梁书媞和周冰都笑了。
第二天梁书媞亲自把件怪事告诉了孙金虎,和她想的差不多,孙金虎一听就阴阳怪气地讽刺,
“呦,还怕鬼里?我看你这么增,鬼怕都要闪远远的吧,来了都要挨你一砖。”
梁书媞感觉能摸到孙金虎的一点脾性了,反正也是慢慢熟了,她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了自己的想法,
“我在想会不会是,村里的人在闹事恶作剧,故意装鬼,上次不是过来找事,让你给差点打回去了吗?”
孙金虎倒也信梁书媞的话,性别歧视归性别歧视,还不至于泯灭人性,存在安全隐患,就得及时消除。
“你不管了,晚上和你室友把门锁好,无论听见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梁书媞心里才感动了一秒,就听见他吐槽,
“所以我说女生不适合下田野,你还给我提意见,看破烦成撒了,他们咋不来男生宿舍装神弄鬼来。”
她这回只能沉默,不跟他计较了。
当天晚上,又是半夜,熟悉的怪声又出现了,才响了两分钟,就又停了,代替了反而是人的喧哗吵闹声。
“梁姐、周姐,咋回事啊?你们听。”
梁书媞没有睁开眼,闭着眸道:
“比鬼还可怕的孙队长,来捉鬼了。”
一个月的时间,紧赶慢赶,考古队还是误了工期。
考古队和施工队交涉了很久,才勉强同意让他们再干十天,十天一过,不管考古完成到什么状态,施工队的推土机是要直接碾平过去了。
虽然施工队肯定不敢强制推平,就只是那样放嘴炮,但考古队的压力还是有的。
梁书媞刚开始幻想过提前完工的奇迹,这样在程清玙回香港前还能见一面。
她办不到的话,以为程清玙结束了西安的工作,能来安康看一下她,可惜没有。
程清玙已经忙着回香港,处理他家里的事情了。
因为这件事,梁书媞还蛮emo的。
临近三月中旬,安康的油菜花、杏花、李子花开了好多。
随处可见的花海,让每天上工这件事都变得浪漫和让人开心许多。
所以,程清玙要是能来,和她一起看看,那该多好。
3月12日是植树节,当然,和梁书媞他们没什么关系。
这天是阴天,下的是蒙蒙细雨,考古队要赶工期,还是照常上工。
山川隐在云雾缭绕里,身披蓝色雨衣的梁书媞有时抬头朝远方看去,朦胧一片,倒错觉像是身处在水墨江南里。
中午休息,梁书媞她们得先从施工的地方,步行很长一段到水泥路上,才能坐三轮车回去。
一路泥泞的土路中,中间全是水坑,黑色的雨靴上沾满了泥巴。
考古队的人员都排成一纵列,小心翼翼往前走,就怕一不留神摔到小路旁的果树地里去,毕竟刚才一个逞能骑摩托车的就从旁边栽进去了。
梁书媞目之所视,左侧是一望无际的黄色油菜花,右侧是粉霞飞舞的桃花绽放。
她们像是春天郊游的学生,漫步在清风细雨的田野里,空气都是清新自然,毫无杂质的。
也正这大自然无数次的馈赠,才让梁书媞心甘情愿的一次次在田野发掘里,度过自己的年华。
队伍走到了水泥路上,每个人都先跺脚,甩一甩鞋上的泥。
梁书媞雨衣帽子上的水,滴到了眼睛里,她吸了吸鼻子,用手揉了揉眼睛,用心在地上疵一疵鞋底的泥。
她听见有人道:
“这儿怎么还停了个房车过来。”
“可能是过来露营吧。”
“脑子抽了,来这里露营。”
…………
梁书媞把这些对话都当耳旁风听过,也没转过去看,直接朝着停三轮车的地方走去,着急回去干饭。
同车的其他人都坐好后,梁书媞一手扶在三轮车厢上,正要抬腿也要翻上去时,听见有人喊。
“梁书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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