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榴莲出了皇城后,并未依言去秦府找秦玖,而是命人驾着马车从宣德门出了城。
马车沿着进城的官道行驶了一会儿,在一道岔口处拐弯向西,一直行驶了半个时辰的车程,便到了丽京城西郊。
榴莲下了马车,命樱桃和随从下人在那里候着,自己步行向前走去。
眼前一大片丘陵之地,遍布着灌木丛和过膝的青草。穿过丘陵地,便看到一大片槐树林,已经入秋,叶片已经有些发黄,在枝头上摇摇欲坠,看上去几许凄凉和寥落之感。一座座比丘陵要小许多的坟包分布在树林中,坟前连个墓碑都没有,大多埋葬的是贫民和一些不知姓名的流浪乞丐,还有是犯了大罪全家株连的犯人。
这里就是丽京城西的乱坟岗,白家当年犯了罪,便都是葬在了这里。秋虫在草丛中凄凉地鸣叫着,偶尔有兔子在坟包之间探头探脑出没,似乎不怎么怕人。
榴莲在大片坟包前良久伫立。他并不知哪座坟是白素萱的埋骨之地,哪座坟是自己父母的埋骨之地,只能在大片坟墓前拜倒,他从怀里摸出来一壶清酒,掀开盖,酒壶倾倒,洒在了泥土之中。
自他知道白素萱便是萱姐姐,自他知道自己的父母和白家的关系,他一直想来这里祭拜。只是他强自忍住了,因他知道大冤未雪,他无颜来见他们。他一直希望能凭借自己的能力,让白家之案重审,可未曾想到,就算找到了证据,还是不能顺利重审。这让他分外痛心和迷茫,心中一直以来的希望忽然破灭,绝望便如黑暗一般重重袭来。
明明是白日,头顶上天空白花花的,骄阳洒落万丈光辉,可是他却感到眼前一片黑暗。
榴莲伫立在坟前,心头一阵阵发酸。
坟旁的草丛中一阵窸窸窣窣声,榴莲心中一惊,凝目看去。一只脏兮兮的不知哪里跑来的野狗叼着一块白花花的骨头窜了出去,也不知那骨头是人骨还是兽骨。
榴莲眼眶一阵发热,却强行忍住了即将脱眶而出的泪水,跪倒在地拜了几拜,便起身决然离去。原本有些迷茫的黑眸中此刻添了几分坚定,这条路虽然难走,但就算披荆斩棘,就算付出所有,他也要走下去。他不能任由自己的亲人们埋骨荒野,被野狗刨食。不能忍受无论多么思念,都不能光明正大前来祭拜。
榴莲快步离开,生怕自己再回头看一眼,便忍不住痛哭起来。他走得很快,身旁的土丘后面有一阵窸窣声,他以为还是那条野狗,并未在意。可是脖颈处猛然一痛,眼前乍然一黑,榴莲的身子摇晃了几下,在最后昏倒前,他瞥见了身后有一道人影。
樱桃和侍从们距这里还有两个土丘的距离,榴莲张了张口,却根本发不出声音了,一头栽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一个时辰后,秦玖便得到了消息。那一瞬,她脑中嗡地一下,感觉心头一阵抽痛,假若榴莲出了事,她如何承受得住。
樱桃和几名随从跪倒在地,连大气也不敢出。这几个随从都是秦玖从素衣局挑出来的,要他们务必以自己的命护着榴莲,可也许是长久以来榴莲都是平安的,没有什么危险,他们竟是降低了警觉,此刻,都知自己犯了大错,一声也不敢辩解。
樱桃跪倒在地上,黑眸中一片深沉的绝望之色。她朝着秦玖跪了又跪,一头发髻全部散乱了下来,样子狼狈不堪。
“大人让我们在那里候着他,不让我们跟去,我们哪里想到竟然有人会在那里对大人下手……”
“别说了!”秦玖冷声说道,黑眸中闪过一抹锐利的冷色。
樱桃的愧疚她看在眼里,可到了此时,再是愧疚也是无用。如今需要做的,便是找到榴莲。既然那人将榴莲劫走,并没有当场杀了榴莲,这就说明他们暂时不会对榴莲下杀手,因为,当场狙杀显然比劫走要容易得多。
“吴钩,你去调动在丽京的宗中势力,在今晚天黑前,我要得到秦大人的消息。”秦玖淡淡说道,语气虽淡,但是却有着不容人拒绝的威仪。
吴钩答应一声便出去了。
秦玖慢慢靠在椅子上,眼角眉梢有着掩饰不住的厉色。
今日朝堂上的事情她已经知晓,对于这个皇帝姑父,其实她还有有几分了解的。年轻时雄才大略,能察百姓之苦,也会知人善任,渐老后,便有些疑心渐重,对身边的人不信任,否则,姑母也就不会得到那样的下场。他待人看似慈爱,但其实内心深处,很有些睚眦必报。不过,优点他还是有的,也不算糊涂到恩怨不分明的地步,可为何就是不愿意答应重审此案呢?秦玖想,这里面,一定还有她所不知道的内情。
对于庆帝的反应,榴莲失望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他冲动之下去出城去祭拜,以至于遭到了这样的不测,秦玖心中极是难受。这样的意外,假若她早点想到的话,应该是可以避免的。
到底是谁?要对莲儿动手。
秦玖凤目微眯了起来,这件事,可以证明她在监牢中的猜测是没有错的。苏青入了狱,但还有比他更厉害的人在背后下着这盘残局。
秦玖在府中等了一日,在天色渐黑时,终于得到了吴钩带回来的消息。
吴钩带来的是一封信,是他们在城郊搜索时,一个小孩子送过来的。小孩子问他:“你是天宸宗的吴钩吗?”吴钩说是。那小孩子才将信递给他,并且告诉他,这信是交给他们天宸宗的秦玖门主的。此时,这信便放在秦玖面前。信是牛皮纸的,封面上沾染了点点鲜血。秦玖盯着那信的封面,竟有些不敢打开。
任你再是算无遗漏,也总有疏忽的时候。
榴莲在朝堂上的表现,必定是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那些不想让白家之案重审的人,便要下毒手。
秦玖闭了闭眼睛,终于伸出颤抖的手打开了信笺。
上面只有寥寥数字,说是让她独自一人在申时到城西的悦来酒肆,若是晚一炷香,便要剁掉榴莲一根手指,若是带了别人去,便要让榴莲身首异处。秦玖看完了信,原本吊在喉咙口处的心才慢慢落了下来。还好,从信上看来,他此时还算安全。
秦玖看了下时辰,还有半个多时辰就到申时了,从这里到城西,坐马车要一个时辰,若是骑马可以快点,但骑得慢了,怕也就赶不及了。
秦玖将信放在烛火下烧毁,佩戴上一个镂空的香球,对枇杷交代了几句。一个人也没带,到马厩牵了马出来,纵马出了府。
悦来酒肆位于城西入城的要道一侧,临着一片枫叶林。此时枫叶已经转红,从酒肆外便可看到林内一片火红色。这处酒肆并不是客栈,只是为来往客人提供酒菜的。酒肆不大,虽是天晚,但客人却不少。
秦玖抵达酒肆时,只差一炷香就要到申时了。幕后之人将时辰算计的很准,就连她思考对策,找人商量,在路上和人搭话的工夫都没有。
秦玖从袖中拿出帕子,将额头上的汗水擦了擦,便在靠窗的桌子落座,要了一碟子花生米,一碟子豆腐干,一壶清酒。她一边慢悠悠吃着,一边暗自打量着店内客人。片刻后,一个腰间佩刀脸上有刀疤的男子走到她面前,粗声说道:“九爷好兴致,跟我走吧!”
秦玖却坐着没动,冷冷眯眼道:“莲儿真的在你手中?”
那汉子不耐烦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事,啪一声扔在了桌面上。
这是一个绣着大白鹅的香囊,秦玖认得出来,是尚思思绣给榴莲的生辰礼物。她丽目一眯,伸手将香囊拿了起来,冷声道:“走吧!”
酒肆外有一辆马车,那汉子点住了秦玖的穴道,在她头上罩了一块黑布袋,便驾着马车在官道上疾速前行。秦玖虽被点了穴,但意识还是清明的。她感觉到马车似乎离开了平坦的官道,在山路上行走。但因马车绕来绕去,她并不晓得在朝着哪一个方向走。秦玖觉得马车在路上兜了很久,才终于停了下来。
刀疤男过来将马车车帘掀开,将秦玖的手反剪着绑住了,这才点开了她被封的穴道,粗声对秦玖道:“到了,你下来吧!”
秦玖伸了伸几乎麻木的腿,慢腾腾地从车上走了下来。下面早有人等在了那里,见她下来,上前便押着她向前走去。脚底下的路高低不平,秦玖猜想着这里可能是山中。她猜得不错,待到有人将她头上的黑布袋摘了下来,眼前蓦然一亮。
秦玖的目光迅速在四周扫了一圈,发现这里竟有几分熟悉之感,细细一想,便想起来了。这是当初她和颜聿被山贼掳上来的那个山寨,正是在这里,她遇到了那个不会弹琴的压寨夫人,将她的一首玉楼春弹奏成了艳曲。
地方虽是老地方,但当秦玖的目光扫过中间为首的黑衣人阴冷的目光时,她便知道,这里的人早已不再是当年的那帮山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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