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要去省城找铁路工程局的领导沟通车站的事情,吃了午饭,没有休息,县委书记邓牧为和县长郑红旗就在小会客室听取纪委书记施伟强的汇报,之所以选在小会客室,是因为小会客室里的几张宽敞的沙发,坐起来非常的舒适,相比于办公室,氛围也要轻松一些。
县委书记邓牧为和县长郑红旗并列中间坐在宽大的沙发上,中间的茶几上放着一个小的陶瓷烟灰缸,清洗得干干净净。郑红旗主动掏出了烟,一人发了一支,邓牧为接过烟,微微点头向郑红旗表示感谢。施伟强起了身,用打火机给邓牧为点燃了香烟,郑红旗从兜里掏出了煤油打火机,也点燃了。郑红旗深深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地吐出一口烟圈。此时,房间里的气氛变得稍微有些凝重,似乎在这一吸一呼之间,蕴含着三人之间未言明的默契。
施伟强从随手的包里掏出了一个皮制的笔记本,道:“两位领导,经过县监察局的审理,朱家春同志承认了在教师招考过程中,为了照顾同事、朋友和亲戚的孩子,采取顶岗的方式,替补了六名教师,这个数量与我们核查的数量是一致的。朱家春说整个事件的过程,全部是自己和人事科的科长两个人在操办,不涉及其他人。操办这六个人,也没有收取费用,与我们与六名定岗者的调查是一致的。”
郑红旗眉头紧锁,作为外来干部,郑红旗深知朱家春是很有资历的本地干部,在县里特别是教育系统人脉极广,邓牧为也是本土干部,这是本土干部的内斗,原本以为邓牧为会严惩六名替考的教师,这样邓牧为就会得罪一群人,没想到邓牧为搞的那个老人老办法,新人新办法,最后这个教育局的白勇生也是个年轻的老滑头,找了几个县一中的倔强的老头老太太来监考,让几个顶岗的家人浑身的力气都找不到撒到谁的身上,邓牧为还落了一个宅心仁厚的好名声。
郑红旗道:“教育局档案局失火的事怎么落实的啊”。
施伟强道:“公安介入调查了,没有证据表明是人为的纵火”。
郑红旗又道:“朱家春个人是什么态度”。
朱家春矢口否认档案室失火的事与教师招考存在联系。
郑红旗眉头紧锁,不相信这个结果,就道:“伟强啊,教师招考涉及,涉及到多个部门,教育局一家这个事能干成?”
郑红旗的本意,是说涉及到教育、人事劳动和组织部,但是考虑到这样说指向性太强,打击面太广,就进行了委婉地表达。
事实上,朱家春确实是不值得同情的,但人一旦失势,落井下石的往往不是外人。
施伟强道:“红旗县长啊,我们纪检和监察调查问话,是要讲证据的,目前来看,还没有涉及其他部门的线索。”
郑红旗听了之后,脸有不悦,心里暗道,看来施伟强是不想把事情扩大,不想得罪人啊。
邓牧为听了施伟强的报告,就道:伟强同志啊,这件事情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就能取得突破性的进展,纪委和监察局的同志啊功不可没,刚刚红旗同志的意见很好,这件事情不应该只是教育上的问题,我看啊你们纪委牵头,组织各相关部门,严肃认真地开展一次自查,对几个重要的环节和关键的岗位,你们要组织人去谈话。另外啊,也可以看出,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一些同志的党性意识和纪律意识淡化严重,已经影响了咱们的事业,败坏了党和政府的形象,监督要加强啊。我这次去调研,有四五个乡镇,纪委书记的配备还没有到位,我看这样,纪委与组织部联合摸个底,先把有空缺的乡镇纪委书记派过去补充了,这个事啊要抓紧研究。至于朱家春的案子,你是什么意见?
施伟强看了一眼笔记本,道:“根据相关程序,我们建议作结案处理,至于朱家春同志个人的处理意见,考虑到他在任期间在教育工作上所做的贡献,县里又较好地处理顶岗的事,没有造成实时性的影响,我们建议免去党政职务,让朱家春提前退休”。
郑红旗听了,不由得插话道:“施书记,你这个处理结果不妥吧。什么叫没造成实质性的影响,六名教师被顶岗,这还不叫实质性的影响?这样处理,可能不能服众吧”。
施伟强有些尴尬地道:“红旗县长,您给一个明确意见,我们执行就是”。
我看这个人要开除党籍、开除公职,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施伟强又看向了邓牧为,邓牧为长吁一口气,道:红旗同志的意见十分中肯,就按照红旗同志的意见办,必须严肃党风党纪,让相关同志汲取教训,引以为戒。
说完了之后,郑红旗才感到后悔,心里暗道,妈的,什么叫按照我的意见办,这不是搞下来,你俩都成了大好人。邓牧为啊,你不按常理出牌,刚刚你还长篇大论,怎么说到处理人的时候,就按我的意见办。郑红旗心里默念道忍一句,息一怒,饶一着,退一步!自己咋就忘了呢。
三人结束了谈话,施伟强就去找王满江,王满江还是笑呵呵的,起了身,就坐在了桌子前面的长条凳上,笑道:“施书记啊,最近辛苦,来抽支烟”。
施伟强接过了烟,王满江主动点了火,俩人就聊起天来。
施伟强道:“满江同志啊,整个县委班子里啊,您看您,整天笑呵呵的,到处发帽子,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啊。不像我们纪委,干的是摘帽子的活。”
哎,伟强书记啊,这话你说反了啊,真正发帽子的是你们纪委,我们只有发的权力,你们不一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们不收帽子,不就是发帽子吗。是你们给了干部第二次政治生命。
施伟强道:“哎,满江同志啊,咱老哥俩就别相互恭维了,是这样,刚刚啊牧为书记做了指示,请我们纪委和组织部摸个底,尽快啊将县里各乡镇的纪委书记配备到位”。
王满江道:“这事啊,这事可能需要通盘考虑,干部的成长需要规律,牧为书记啊是清楚的,咱们的干部现在断代了,想提拔都找不到人”。
施伟强一听,这不是明显的推诿吗,很显然,王满江在这个事情上不愿意支持,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施伟强叹了口气道:“是啊,我们纪检和监察的干部这几年进步很大啊,就比如这朱家春的案子,才几天时间,就结案了,满江同志,您说是不是同志们的业务水平的体现?”
结案了,这么快就结案了?王满江掩饰不住内心的疑惑。
对,结案了,两位领导都已经同意了。下一步就是走程序了。
没有人找自己,也没有人找劳动人事局的魏胜贵,王满江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地,本还担心这件事会一步一步地查下去,最后会查到组织部的身上,如今结了案,看来这个朱家春是顶住了压力,至于这个朱家春怎么处理,王满江心里暗道,这样的腐败分子,最好枪毙。
事实上,对于朱家春的事,从办案人员的角度来讲,是可以继续调查的,毕竟白勇生主动提供了一些线索,包括经济上的,特别是那天晚上的神秘电话,白勇生陈述,朱家春和人对了暗号,就是那句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这个通风报信的一定是一个领导。但蒋宇鹰和施伟强两人一商量,什么他妈暗号,不就是几个酸文人附庸风雅,不能因为一句诗就调动力量搞排查吧,也就不了了之。
王满江抚了抚眼镜,就笑道,哎呀,伟强书记啊,您看您不提醒,我的思路就僵化了,我的脑子里就把咱纪检干部忘了,事实胜于雄辩啊,既然大家在实践中得到了历练,干出了成绩,又是基层的纪委书记,我看啊,就从纪检和监察内部产生。
俩人拿起了本子,就开始研究名单。
施伟强道:“这个监察局的三科科长周卫华,表现不错……”
阿姨和邓叔叔去了省城,下午没事,晓阳也请了假,就打算一起回趟老家,晓阳心里道:“既然你的同学刘建国拿了藕给你,咱们礼尚往来,你也送他一套瓷器,顺便把李叔让他复习的事,好好给他说下。我听说,这次芳芳也要考试。”
芳芳也是高中毕业,说不定能考上。
晓阳道:“芳芳毕竟是好多年没摸书本了,
我可听说二哥每天没日没夜地在辅导芳芳。”
没日没夜,晓阳,这个词不妥吧。
不妥,那是用夜以继日还是用不分昼夜?晓阳思考了一下,一脚踢了过来,骂道:“龌龊,流氓”。
抱着岂露,先去了派出所,老卫给建国放了假,过了年再通知建国继续上班,马上过年,让建国好生过年去了。
到了刘家店,问了路,几个小孩看是汽车找刘建国,就在前面小跑带路,到了地方,晓阳从手包里掏出了一大把的糖也就分了。
按了车喇叭,不多会,建国就带着一个蓝色的粗布围裙出了门,说是门,也不过是几块木板胡乱地钉在了一起,勉强叫作门。
哎,朝阳,你咋来了?
这不是过年了,来给你送点东西。哦,这个是我媳妇,邓晓阳。
晓阳笑了笑,道:“您看我们也没提前说,就上了门。过年了,我们给孩子买了几身新衣服。”
建国激动得有些手足无措,慌忙道:“屋里坐屋里坐”。
胡同里出来了不少围观的人。晓阳抱着岂露,笑了笑,就跟着进了屋。
建国家的房子是土坯老房,三间堂屋,一间厨房,厨房的木栅栏窗户没有玻璃,早已被油烟熏成了油光黑亮的颜色,包了一层厚厚的浆。这房子虽然旧,但收拾得非常干净,进了堂屋,一张八仙方桌上面堆满了蒸的馒头包子。
晓阳道:“建国是吧,你的手真巧,还会蒸这些”。
建国拿了两个粗瓷大碗,倒了两碗水,羞涩地道:“我哪里会蒸这些,都是邻居们给的”。
我说道:“哎,人缘不错嘛,你看这些,咋吃得完”。
建国搬了几个马扎,道:“朝阳啊,还不是那身警服,没有那身衣裳,谁搭理我们爷三个。”
哎,你的警服那?
警服,哦,我爹穿走了,为了盖房,老人家几年没买新衣裳了,这不是有了新衣裳,我不舍得穿。建国又怯生生地道:“朝阳,这不违法吧”。
晓阳抢答道:“不违法不违法”。
你家闺女,长得真好看,说着又看了看晓阳,道,随你媳妇。
你儿子呢。试一试衣服合不合适?晓阳问道。
哦,跟着他妈赶集去了?
他妈?建国,你不是?
哦,对,离婚了,这不快过年了,也把孩子接走了。现在啊,他妈又说想跟我复婚。
晓阳瞪大了眼,看着我,一脸的不可思议,那眼神我懂了,难道也是因为那身警服?
建国看我俩有些吃惊,就道:“我拒绝了,不想复婚了。”
晓阳道:复婚也挺好的吧,对孩子好。
建国脸红红的,心有不甘地道:“她,她已经改嫁了”。
晓阳十分诧异地道:“咋,改嫁了还想复婚?”
建国叹了口气,道:“其实啊,这半年多,我是把人啊都看透了,就比如这招考教师的事,按说我的成绩不应该,但是这事出了,我身边的所有人,没有人为我说一句话,大家都笑话我。包括以前的同事,也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朝阳,你给我找了身警服回来,我们学校的老师,都给我送了十多斤猪肉,校长还出面,喊我吃了顿饭。人啊,咋就这么现实啊。”
聊了一个多小时,说了复习的事,岂露哭了,就告辞回家,临上车,建国把我拉到一边,硬要塞钱给我,一边塞一边说,这是给孩子的压岁钱。
我本打算不要,晓阳道:“建国的一片好心,你就代孩子谢谢建国叔叔吧”。
看我拿了钱,建国笑道:“哎,都说你听媳妇的,看来是真的”。
建国,你这,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晓阳道:“礼尚往来,他给多少都没关系,他也有孩子。你不收,人家心里可能还不舒坦”。
这不是邓叔叔开会说了,不让收钱。
晓阳瞥了我一眼,道:“三傻子啊,你真是傻的冒烟”。
晓阳生了孩子,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回李举人庄,母亲看到我们回来,忙高兴地接过岂露。晓阳道:“妈,你咋这么高兴”。
母亲道:“这不是,上午刚刚去了芳芳家里,把你二哥的事说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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