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珞没有催她,直到又等到她开口:“我以前没觉得钱特别重要,总觉得年轻应该活得自在洒脱,等年纪大了再说以后的事情。可是我多自私啊,我爸妈,你知道的,一辈子节俭,还经常支援我爸的学生,有点积蓄其实很不容易的。”
“我爸回村里当校长之后,我总不回家,他们以为我嫌弃家里破旧,前两年才咬着牙把他们的积蓄拿出来盖了新房子,还专门好好装修了下,我妈还找了个零工,心心念念着给我把嫁妆攒厚了,还经常给我打钱,怕我在外面没钱花冻着饿着,怕我因为没钱被人看不起。”
“我呢,不但没有早当家,还几年几年的在外面逍遥自在,明明知道他们的期盼,但我总是逃避。还成天做着白日梦,高喊着人不潇洒枉少年来让自己亢奋,弱智一般地想着以后自己再承担责任,时间还早、人生还长,赚钱嘛,有什么难的。”
“跟陆明远的艳遇,我那时不但没有羞耻心,还觉得很浪漫很有趣,觉得自己很潇洒,竟偷留人家的电话幻想再偶遇。有了孩子的时候,甜蜜多过慌乱。第一次拨通电话时,我心里依旧还是带着美好的幻想的:以为自己与众不同,给人能留下多深的念念不忘的印象,那个人知道我默默等他还生下了他的孩子,该有多惊喜,他会觉得我与世无争心地善良,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找他,得知真相之后的他会特别珍惜我……呵,谁知道完全没有!还被怀疑、鄙视、不屑和羞辱。我甚至一开始是因为幻想破灭才恼羞成怒的,还带着想要见他、去唤起他的美好记忆这个不齿的念想的。所以这个下场,真的是我自作自受、咎由自取。”
“那天下午回到病房,安安看到我就咿咿呀呀地叫,然后紧紧抓着我的手,忽然就哇哇地哭,才让我彻底醒了过来。我是安安的妈妈,带他来到这个世上,是他的全部依靠了,可我这个妈不但荒唐而且无能,自私又没有责任心,穷得叮当响还瞎嘚瑟潇洒。我抱着他,感觉天旋地转,渺小的像一颗随时会破的气泡,在世上无能地苟延残喘,气泡还要向中心压我,压我的喘不过气,却又无能、失能。”
“跟我父母坦白的话,会让他们深受打击的,万一被别人知道了,他们会被村里的唾沫淹了的。再者,让我剥削他们攒的那点微薄的血汗钱来治病,我做不到的。他们老了,他们以后怎么办啊?有我这么个没出息的闺女,我不能再没良心了。”
“而你这些年接济了我太多,我没良心,竟都没算过。再拖累你我也真的做不到了,你现在瘦成什么样子了,还要养我这个蚂蟥,你说你卖了房子来筹钱,可是这是个无底洞,珞珞,不够的,你连房子都被我吸血吸没了也不够的。”
“我除了舔着脸跟陆明远要钱,我还能做什么?我清楚地意识到我没本事、现在真的没能力也赚不到那么多钱。”
“但是下午我又闯祸了,什么都没办成,不但安安成了野种,我成了荡妇,还拖累了你的名声,我真害怕她们起诉我,我怕连累你,我怕留下案底连累安安的未来,我那时候已经后悔极了。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就是个猪脑子、想死不敢死的废物!”
程珞静静地听完,张潇这个人从小就大大咧咧,从没认真说过今天这样有点“煽情”的话,她还以为这家伙心里不会藏事呢,看来也是长大了的大姑娘了。
程珞认真说道:“你要是真的去死了,那安安我真的带不了,你父母我也养不了,我真的就是累死了也做不了,我又不能不管,可是我一个人管来管去也只有死路一条,你说是不是。”
张潇摇了摇头又点点头:“我不会了,我真的想开了,我去医院的路上真想跳车,但是很快就清醒了,我总要拼命一次,然后再尽人事听天命吧,我没脸扔下这么多这么大的包袱去一个人解脱的。”
“好,那你去洗澡吧。好好休息下。”程珞站起来。
“珞珞,我怕陆家真的告我们咋办?”张潇又开始怂了,毕竟现在的事实摆在眼前,她们没有充足的与之抗衡的理由和事实依据。
“警官不都转达了他们的话了么,他们不会起诉的。去洗澡吧,睡一觉咱们再仔细想想办法,现在脑子不转了。”程珞打了个哈欠。
张潇不忍再说,就麻溜地去洗澡了。
程珞坐在椅子上,想着张潇刚才说的话,安安成了野种,张潇坏了名声,一切更糟了!
她不是没想过在网上求助捐款,但那样势必就要暴露张潇的真实情况,那么张潇的父母、亲戚们、同学们就会都知道。怎么解释孩子的父亲?张潇的父母肯定会像张潇爱说的那样在村里抬不起头被人戳脊梁骨的。
也不能说孩子父亲死了,在大城市这种话还没有太特别的,但在张潇她们村里又该传张潇克夫了。程珞觉得这样也不行,但是作为下下策的备用方案吧,真的不得已,也只能这样,大不了把张潇父母以后接出来住。
可是一想到这一切的源头,程珞就恨得牙痒痒,真的要让安安背一辈子来源不详的臭名声么,不能!她穿上外套,跟张潇说了一声去烘焙店,晚点回来,就出门了。
夜晚的冷风吹的程珞一个激灵。她拢了拢衣领,决定去碰碰“运气”。
之前陆明川曾带她去过一家会所,下面两三层是夜店性质,从另一个门上去的上面几层是会所。
陆明川跟那个夜店老板很熟悉的样子,而且陆明川的一举一动,让程珞觉得最起码他是熟客。也许今晚会在。
她就凭着记忆找过去了。
夜店里人声沸腾,二楼是这家店的至尊VIP才可以上去的,程珞只能先在一楼转一圈,她此刻想的是能碰到那个夜店老板问一问也好。
这一转,没想到在卡座就看到了陆明川。
程珞看了一下他周围的人,之前见过的那个漂亮温柔的女孩也在,听陶月冉叫她苏倩蕾,名字也好听。她那个讨厌的朋友也在。还有五六个男的,大多数身边都有女伴。
夜店那个胖老板也在。
程珞定了定神,走过去,在陆明川视线直对的前方站定。
陆明川看到程珞,便收回视线,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之后笑着靠在沙发椅的椅背上。
马三胖看见程珞,他那肥肉有点多的虎躯一哆嗦,立刻歪头仔细地端详了下陆明川,然后果断先招呼程珞坐在卡座:“哎呦呦,好久不见撒~大美女,来,坐坐,想喝什么哥请!”
马三胖一腿挤开陆明川左侧的哥们儿,让程珞坐过去。就差没喊大嫂子了,但苏倩蕾在,他得有数。马三胖都佩服自己的嘴速灵活。
“不合适吧,不熟哎。”杨书雪不满道,半点不留情面。
“这香槟,你肯定喜欢的,来点。”马三胖直接聋了,嘚嘚地给程珞倒了杯香槟。完全无视杨书雪的制止,这娘们还没到入他眼的级别。
程珞多好,漂亮本分不惹事,最重要的是财神爷的心思在她那。财神爷的喜好就是他马三胖的真心。
程珞看向陆明川:“我想单独跟你说几句话行不行?”
陆明川却转头跟右侧的苏倩蕾贴耳说了句什么,逗得苏倩蕾笑了起来,还轻戳了他胳膊一下。
“呵呵,有些人啊,真的是脸皮厚到无下限、不知羞耻呢。当小三都不配的那种,好笑死了。”杨书雪阴阳怪气地幸灾乐祸道。
“拜托你了,之前是我做得不对,你能再给我几分钟吗?”程珞大声道,闪来闪去的灯光倒是很好地掩饰了她红透的脸颊,鼎沸的音响声和人群喊叫声也遮掩了她有些颤的声音。
程珞咬着嘴唇,等陆明川回应。
苏倩蕾的手又开始握紧,她总觉得陆明川对程珞不一般,至今都是异样的感觉。
马三胖十分正经地、安静地看着舞池,余光却时刻黏在这俩人身上,直面八卦,爽哉!
陆明川抠了抠耳朵。程珞又大声说道:“对不起!”
陆明川便笑了笑。他身子向前,混了几种白酒倒在杯子里,又摆上一打啤酒,然后坐回沙发,看着程珞,不说话。
意图明显。没逼迫也没承诺。
程珞想了想,便先拿起一瓶啤酒直接吹瓶。
“呜呼!”
卡座的人起哄。
“吹瓶吹瓶!”
程珞喝一会儿停一会儿,终于喝上一瓶。肚子就已经胀感明显了。
她觉得啤酒太涨了,实在喝不下第二瓶。于是第二次拿的装满混合白酒的杯子,喝了一口,呛住了,直咳嗽。
马三胖贴心地递给她纸巾,然后又扫了一眼陆明川,才坐回去。
程珞一口一口喝着,最后干脆一口闷了。
人群起哄的更厉害了!
陆明川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神色不明。苏倩蕾扯了扯他,他像是没感觉到一样,并没有理会。
苏倩蕾攥紧了手,做的延长甲都快要折断了。
程珞又拿起第二瓶啤酒,刚喝了一口,就站起来,捂着嘴问马三胖洗手间在哪里。
“直走到底右拐到头。”马三胖指了指方向。
程珞快走了几步又小跑起来,刚进卫生间,就趴在洗手盆上吐了。
原以为吐完能好些,没想一起身,头晕的失去了感知一样,登时跌坐在地,却没有痛感。
天旋地转,什么都看不清,眼泪弥漫了双眼。程珞坐了一会儿,洗手间陆陆续续进出好几个人,都是来吐酒的,也有人跟程珞一样坐到了地上,根本没人顾得上程珞。
保洁大姐过来把坐在地上的几个姑娘扶起来,直叹气:“不能喝就别喝嘛,家里人不担心吗?”
却没人回应她。
程珞起来闻着浓烈的呕吐物的味道,又趴在洗手盆上吐了一回。她接着水龙头的水漱了漱口,拿纸擦了擦嘴,才晕头转向地扶着墙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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