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权贵交往的内情胡南枝没有讲,因为他也不知道。
实际上,在一群大多数陌生的权贵里游走实在是费了周崇硕不少的心力,这里就不一一表述了。
单说那有趣的、值得一提的:丞相邓智和太尉姜江。两人都不扭捏,收了拜帖后第二日就请周崇硕入府一叙了。
丞相府。
“周大人啊,你来卞京来的好啊,以后多来走动,正好陪陪我这个老头子,你看这京官里还有几个年岁大的?”
“朝臣们确实年轻人居多。中州君重用新人,也是为了延续中州朝气啊。”
“周大人,你这话可说的真漂亮!说什么朝气,嗐,其实就是没人能伺候他到老!做不了几年官,杀的杀,贬的贬,流放的流放。”
邓智说的是实话,但是周崇硕可不敢顺着谈论中州君,谨言慎行没有错。因此,周崇硕只挑不重要的话头接:“可纵使如此,丞相您还是熬成了老臣,周某还得多多请教和学习才是。”
邓智毫无架子,连连摆手:“学习什么!我可不要做下去了,早早告老还乡吧。周大人,我看你就很好,打过硬仗,治过镇县,理过州府,现在又管起了诉讼和律令,这履历完整的,不就是一个现成的丞相人选么!”
周崇硕听了也是尴尬,哪有第一次见面就让人接班的,谈的属实是远了些。这算是一种试探么,要看看他的野心何在?周崇硕想到这一层,于是忙说:“我平庸之姿,就是运气好,打仗的时候听朝廷的调度,管理临江的时候听幕僚的建议,倒也混的下去。这一当廷尉,正是摸不着头脑的时候,还想跟邓丞相请教下廷尉府的政务要点,廷尉都当不顺溜,您还跟我提丞相,摸不着的事,没有这个脑子啊。”周崇硕说到这里,动作配合的拍了拍头。
周崇硕不是一个善用肢体语言的人,但是他却有一个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特点,就是遇到老成者则稳重,遇到嬉笑者则滑稽,遇到开朗者善言,遇到内向者同静,这时这拍头的动作并不是他有意为之,但是遇到自来熟络的丞相,他潜意识就自然表现出来的就是一副熟稔的姿态。
“你没有,那那些年轻人有么?我可说真的,你别推辞,这丞相我一天都不想做了,你在廷尉府上过渡过渡,等过些日子我给中州君提议你来接我。”
见他执着于这个想法,周崇硕哭笑不得,继续岔开话题:“丞相贵为天子副手,臣者领袖,领天下政务,可展万里抱负。邓丞相这是吃了什么委屈,一天也不愿意做了呢?”
邓智背手而立,望天,叹了一口气:“哎,说实话,按照正常话说,我当的也算顺风顺水。中州君把大部分的政务放心交给我自己裁决,中州君雷霆风雨施加四方,但从来没有动过老夫。可是……”他顿了顿:“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每上朝,或者私下面见,我都战战兢兢,止不住的哆嗦啊。这样的日子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他扭头直视周崇硕:“周大人,你也上朝面过圣了,你可有这种感觉?”
周崇硕面见中州君也觉不俗,但是双股战栗实在也不至于,对于邓智的恐惧他不理解,但是尊重,他本能顺着说:“我面见时,感觉背上有一股重量……”
“让人只想弓着背,低着头,是也不是?”邓智着急的打断问。
周崇硕只得说:“正是!”
邓智心里可舒服了很多,原来不止是他。“周大人,今天说给你听,不怕你笑话。我邓智名门之后,自小见多识广,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感到如此,唯有中州君面前为王气霸道所挟制啊。”他叹了一口气:“那朝堂之上,仿佛有一道晨昏交界线,中州君高高的坐于光明之中,我等萎缩于阴暗之中,只感到寒冷加身。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老了,去年就连夏天上朝,我都巴不得穿个夹袄。”
邓智因为年岁相近,也因为周崇硕天然的迎合姿态误打误撞抚了他的心结,他很快就对周崇硕真的推心置腹了。
他舍不得周崇硕走,将他拉入书房,对最近在裁决的几件政事一一问了周崇硕的意见。周崇硕也觉得邓智不像是有所图谋而做的戏,但却实在难以放下防备,对每件政事,并不说自己内心真实的裁断,但说了些中规中矩最不惹麻烦的举措。
没想到,偏这不痛不痒式的参议,桩桩符合邓智的心意。
邓智留了周崇硕一日,到的天暗了下来才不舍地放他走,走时,还亲自送出府门,一面止不住的夸奖:“周大人,你果真相才,他日机会来临,可不要推辞。”
看来这邓智真的对这丞相位置毫不留恋。
太尉府。
姜江和周崇硕,两人依礼揖过,然后完成着两个官僚见面时的范式流程。
“早就听闻周廷尉贤名,那日朝堂得见,果然有与中州第一郡守相符的英姿。”
“别人夸周某这句周某敢应着,姜太尉这般非凡才俊夸赞我我可不敢应。想我五十二岁被提拔九卿之列,若就当的一句英姿,那姜太尉三十二岁便位列三公,应该要怎么夸赞?”
姜江哈哈哈了出来:“周廷尉说笑了,虽然我空有个高位,但附虎而生终是庸才,完全不敢想象周大人远在天边做个头狼的潇洒。”
听了这个比喻,周崇硕进京第一次感到了被看穿了的危险。他还停留在互吹的美妙中的头脑瞬间精神了起来,想姜江是无意还是有意说到这里,如果是有意,这又是要敲打什么?
反正他是不能承认分毫的:“周某远在天边,亦是附虎而生,既然附虎而生,当然是越近身越好呢,周某这也不是上杆子往卞京跑么?”
“上京并不是周廷尉本意吧。”姜江意味深长的笑了一笑。
但是他却不纠缠,有些话说到这里也就够了。“周大人,听说临江有兵七万,可是真的?”
这个话题也不轻松。
“呃,没有,姜太尉您掌天下兵册,自然知道临江在编是六万将兵。”
“那就是有了,原来是真的。”姜江说道。
周崇硕疑惑,我否认后,他确认了,这是什么推理。
“平宁三万,西川五万,镇西二万,中原二万,东北四郡合起来不过万余,那我中州有超过二十万兵士了。周廷尉,你是三州之乱里趟出来的武将,那么依你看,若此时西州和南州再次联手来犯,我中州是否能胜?”
今日第三次,姜江又戳在了周崇硕的敏感要害上。本来他心里多少有几分看不起这个既年轻又从未打过仗的,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很稚嫩的太尉,现下他不敢轻视了,这人眼光毒辣,洞悉的都是关键和大势,配得上高位。
周崇硕继续藏拙:“姜太尉,您仓促间,以大事问我,我不能答。在临江,我只想着练好兵,为中州君镇守南门,没想过这个问题。”
姜江知道他想过,只是不说,他就再推一把:“那你现在想,也不晚,我等着听你的分析。”
他示意周崇硕跟他进书房,书房里一个沙盘,是五州地形图,山川河流城镇皆在,他给了周崇硕几个小旗。“如需要这个,你便随意。” 然后就安然坐下喝起茶来,等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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