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沧竣十五岁这一年,遇到了一个关乎人生的难题。
这个难题的根由,要从四年前说起。
自容家四年前来京城后,因容鸢与云朝容走得近,而云沧竣又总喜欢拜访大皇姐,两人多次碰面。
一来二去,玩得多了,关系也就日益熟络。
云沧竣在宫外的另一好友则是谢楠柏,也常聚在一起玩。
如今谢楠柏已满十八,虽说以前比同龄人晚熟,但长大好似就是一瞬的事情。
这两年忽地褪去了稚气,身量拔高不少。
神情气质更加沉稳,再加上清秀的面庞,往那一站,便如松如柏。
容鸢也长成了十七岁的大姑娘,静若处子,笑时眉眼婉约。
而年纪最小的云沧竣作为皇子,年至十五,该选皇子妃了。
因年龄大了,容鸢不便再常出来和云沧竣玩。
至于谢楠柏,也不知在忙什么,云沧竣找他,他总说有事脱不开身。
故而云沧竣在宫里待的时间就多了,时不时就被母妃叫过去谈心。
“竣儿,我已经给你父皇说过选皇子妃的事情,你可有心仪的姑娘?”
当柔妃拉着儿子,试探他心意时,云沧竣心里下意识就想到容鸢那张笑若春风的面庞。
“母妃,容儿臣想想。”
容鸢自及笄之年,就有不少人赶着上容府做媒,但容家父母疼女儿,在前来说亲的一圈对象中挑来挑去,最后只说似是没找到和女儿有缘分的。
那时候云沧竣就想:莫非容鸢是在等他?
这个想法如春日里最甜的花蜜,馨香又隐秘,被他藏在心里,连在好友谢楠柏面前都没提过。
眼下时机已到,他可以挑开那层纱了。
两日后,容家进宫赴宴,容鸢也其中。
宴会散去时,云沧竣单独寻了容鸢。
“四殿下,近来安好?”容鸢笑盈盈地行礼,身姿婀娜。
一段时日不见,她似乎出落得更美了,微微一笑,就牵人心弦。
云沧竣眼神局促地不知往哪看,只能落在她发间的珠钗上。
本来他想绕个圈子再问,可是她的朱钗太晃眼,他一下忘了准备好的说辞,张口就是:
“我听大皇姐说,容夫人在催你的亲事,你……你可是在等什么?”
说完这么一句,他扭过头,脖子都红了,双手在背后紧攥成拳。
容鸢听了他这般突然直白的问话,淡定的眼眸中也掀起了一丝波澜与忐忑:
“四殿下这番问,可是知道了什么?”
她确实是在等一个人。
等一个晚熟的傻瓜开窍,上门提亲。
她抬头看了眼已经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云沧竣,心中有些猜测:
“我的确是在等……只是四殿下如何看出来的,莫非……”
云沧竣脖子上的羞意已经蔓延到了脸上,心里藏着花蜜也顺着血液流淌过身体每一处:
“我们认识这般久了,我怎会看不出你心意?放心,兴许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喜讯了。”
容鸢娇羞地低下头,欣喜的同时又带了一丝疑惑:
“他可是亲口和四殿下说过?何时说的?”
“他?”云沧竣脸上的笑容淡了。
“我听说他月初随谢老夫人去了菩提山礼佛,可是他走之前告知四殿下的?”
柔光里,容鸢的脸上依旧带着云霞,眼中暖如春江。
云沧竣沸腾的血液却一点点地冷下来,冷到近乎凝固。
连着脸上的笑都冻僵在唇边。
他?
原来是谢三!
这几年,她竟是在等那棵木头!
好,好好好,合着自己还做了个牵线月老。
怪不得这两年他们都不和他出来玩了,说不定都是瞒着他私下会面你侬我侬了!
“等他回来就知道了。”云沧竣拂袖,面若寒霜地离开了。
五日后。
谢楠柏随谢老夫人归府。
云沧竣前脚听到消息,后脚就跨出了宫门,急着去谢府。
谢府的下人对云沧竣很是熟悉,看见他就笑着往里迎:
“奴才恭迎四皇子大驾,四皇子请。”
连谢府的看门口狗旺财,对云沧竣都热切得很。
云沧竣快步往谢楠柏院子里走,心中冷笑。
连谢府的狗都知道对他摇尾巴,谢楠柏居然背刺他,跟他抢心上人!
他要问个清楚,这事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云沧竣气势汹汹地冲进了院子,见院内都是大包小包的东西。
忙活的下人们不仅没拆行李包袱,反而在忙着打包东西。
谢楠柏也没闲着,从书架上取下厚厚一摞的佛经,小心地擦拭着上面的灰尘。
“谢三!”云沧竣跨进门大喝一声,然后被灰尘呛得咳嗽,“咳咳咳……你在做什么?”
谢楠柏闻身回头,放下手中的陈年书籍:
“四殿下来了。”
他不似以前那般童稚,却依旧温和,连着笑容也如一块羊脂白玉。
干净无瑕,目光一触及,便生出暖意。
云沧竣见他这棉花般的样子,攒了几天的火气,这时一点也发不出来。
也不知道容鸢怎么就喜欢他这棉花包子的性子?
“我本是打算明日去见四殿下的,此时来了也好,有些话要告知四殿下。”
谢楠柏带云沧竣去了主屋,亲自泡了一壶茶,请后者坐下。
云沧竣没好脸色地端起茶盏,敷衍地喝了一口,舌尖的香味让他一顿:
“这是青柑?”
“是,你去年说很喜欢,我今年便让茶园那边多做了些。”
谢老夫人手里有座茶园,因谢楠柏喜欢喝茶,就给了他手中管着。
谢楠柏拿出一盒茶叶,推到云沧竣面前。
云沧竣收了茶叶,别扭地喝了半盏茶,脸上阴晴不定:
“说吧,你有什么话?”
谢楠柏慢条斯理地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茶香在空气中蔓延,将他的声音都浸染了清雅的香气。
“我已决定去菩提山修行了。”
一句话,如重锤砸下。
“菩提山?修行!”云沧竣差点滑了手里的茶盏,“你要去做和尚?!”
“只是先作为俗家弟子去修行,慧空大师说待到时机成熟,再正式收我为佛家弟子。”
谢楠柏轻描淡写的样子,仿佛只是在说一场春游。
云沧竣掷了茶盏,双手抓住谢楠柏的肩膀拼命摇:
“谢三你疯了,好好的谢府公子不做,去做和尚?谢老夫人同意了?”
他五官被时光雕刻得更加俊美,喉结锋利,那双遗传了柔妃的杏眼还有未褪去的青涩。
“四殿下我没疯。”谢楠柏只看了他一眼,便挪开视线,同时拂开了肩头的手。
“能一心向佛是我的福气,在菩提山吃斋念佛的日子很是平静,正是我想要的。
我父亲和二哥征战沙场,虽是为国尽忠,但手上沾染血腥甚多。
我于文韬武略之上并无大才,若能皈依佛门,替谢家与大瑜祈福,不失为一件幸事。
母亲已经同意我先去作为俗家弟子修行,给父亲的家书也已经寄出了。
此番回来一是送母亲,二是与亲友告别,两日后我便启程。”
云沧竣见谢楠柏说到这份上,就明白事情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
半盏茶凉,云沧竣沉吟许久,只问一句:
“那你在菩提山,以后要是是想吃梅花糕了怎么办?”
从他们认识起,云沧竣每年都会给谢府送宫里御厨做的梅花糕。
谢楠柏眸光微动,捏着茶盏的指尖颤了一瞬,他看向窗外,轻道:
“再喜欢的东西,见不到,也就放下了。”
…………
云沧竣从谢府出来后,脚步沉重。
他心绪很乱。
一会儿想到容鸢娇羞地在他面前低头浅笑;
一会儿看见谢楠柏从容淡泊地说要去修佛。
谢楠柏要去菩提山应该算件好事,这样就没人拦在他和容鸢之间了。
可是谢楠柏是他这些年最好的朋友。
眼见这人要遁入空门,他劝不了,还从中获益,这让他有种背叛兄弟的感觉。
云沧竣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他要是告诉容鸢这件事,说不定容鸢去找谢楠柏,能把后者劝回来。
但那样的话,他就真成那孤苦伶仃的月老了。
云沧竣愁眉苦脸地去拜访了公主府,找心中形象光辉的大皇姐解惑。
“四皇舅!”
云沧竣跟着婢女刚进花园,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扑过来。
他捞起身前的小团子:“哎,小月月呀!让舅舅看看你长高没。”
云曦月笑眯眯地被抱起来掂了几下,手里还拿着扑蝶的小网兜。
“月月沉了些,又长大了。”云沧竣看着外甥女灿若骄阳的小脸,烦躁的心思暂时散去。
玉嬷嬷在旁边道:“四皇子,公主在前边的兰馨阁等您。”
云沧竣从袖子里拿出个浑圆晶亮的琉璃珠塞进云曦月手里:
“拿去玩,这是舅舅给你的弹珠。”
“谢谢四皇舅!”
云曦月一手拿着琉璃珠,一手拿蝴蝶网兜,被玉嬷嬷接过抱走了。
云沧竣看着那抹小身影,有些羡慕。
大皇姐和驸马感情真好,生了的女儿,不但跟大皇姐姓,还取了个这么宝贝的名字。
曦月,如日如月。
可见驸马对大皇姐和孩子看得有多宝贝。
当然,大皇姐对驸马也好,两人琴瑟和鸣,感情美满。
只有他,情路这么坎坷,还要在兄弟情和爱情之间纠结、苦闷、挣扎……
云沧竣耷拉着眉眼进了兰馨阁。
云朝容正要用饭,朝他招手:
“今儿怎么这个时候来?是不是还没吃饭?”
云沧竣摇头。
“觅春再拿副碗筷来。”
“是,公主。”
云朝容看看云沧竣那沮丧样,又加了一句,“再拿壶桃花酿来。”
觅春添了碗筷和杯子,映夏取来了桃花酿。
姐弟俩吃了几口饭菜,肚子半饱。
云朝容倒了两杯酒,慵懒地撑着脑袋靠在桌上:
“遇着什么天大的事儿了?跟大皇姐说说吧。”
云沧竣不客气地把酒往嘴里灌,甜腻的桃花酿在嘴里苦得像黄连汁。
喝了几杯,他就揉着发红的眼睛,大倒苦水。
从容鸢的笑说到谢楠柏的茶,再说到谢楠柏要去修佛,不知容鸢会多伤心……
原本高悬的日头不知不觉就落得偏西。
桃花酿喝空了三壶。
云朝容抱着空酒壶,打了个酒嗝。
云沧竣还在呜哩哇啦地说:“太难了,大皇姐我太难了……”
“这没什么好纠结的,听我说!”云朝容红着面颊,甩了手里的酒壶。
她用筷子从盘子里夹了朵菜花,晃晃悠悠地夹到云沧竣面前:
“爱情这种东西啊,就像菜花。菜就是菜,你非要等它开出花来,好看是好看,一吃却是苦的。
你就告诉容鸢吧,让她去劝谢楠柏,让他俩去吃苦菜花。”
云沧竣被这话震得一愣,还没来得及细想呢,就听脚步声从背后传来。
冷飕飕的声音响起:“看来,容儿跟着为夫吃苦头了。”
云朝容松开了手里的筷子,尬笑:“阿靖,你下值回来了。”
一身石青缂丝翠竹袍的苏靖远走到云朝容身边,侧脸被夕阳余晖照得更加深邃。
他转头看向云沧竣:“四殿下,时辰不早,宫门要落锁了。”
云沧竣再傻也听出来逐客之意了,见天色确实晚了,也不好意思再打扰人家夫妻。
他起身告辞:“大皇姐、姐夫,那我就先走了,改日再叙。”
“四殿下慢走。”
苏靖远弯身将喝得半醉的云朝容打横抱起来,往榻上走去,手臂箍得很紧,显然有些不高兴:
“容儿吃了苦菜花,喝酒解愁?”
云朝容心虚地在他怀里蹬腿:“不是不是,阿靖,我还没说完呢。”
苏靖远挑眉,把人放在榻上,圈在自己身下,一点点拉近距离。
云朝容伸手捏他的俊脸,舌头舔舔嘴唇:
“我们俩的菜花是韭菜花,又香又补肾,可好吃了。”
她唇齿间还有桃花酿甜腻的香气,舌尖粉嫩,惹得苏靖远眸色沉沉,嘴角却勾起来。
大掌在她软腰间掐了一下,低声轻笑:
“小没良心的,喝醉了还敢勾我。”
…………
云沧竣在兰馨阁外边听到云朝容那句“韭菜花”,脚底抹油,逃也似的离开了公主府。
他回到宫中时已经天黑了。
心情郁结,他根本不想洗漱睡下。
但下午喝了不少酒,脑子又很昏沉。
于是独自在花园散步,仰头望月色凄凄。
此时无酒以邀月,对影也成不了三人。
“唉。”云沧竣悠悠地叹口气。
兀地,侧边出现一道被拉长得变形的影子,正缓缓与自己的影子交汇。
云沧竣吓了一跳。
接着又笑自己一惊一乍,不过是有别人来了。
他扭头看过去,见一个颀长身影走来。
看清来人时,云沧竣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神情比见鬼还惊讶:
“啊,二皇兄!”
“你怎么有空来这?”
二皇兄这时候不应该在睡觉吗?
每日除了上午和下午各一个清醒的时辰,其他时间二皇兄都是忙着睡觉的啊。
云沧月踏着一地月光走来,淡淡地解释:
“今日下午没醒,方才醒来,便随处走走。”
云沧竣:……哦,原来你下午睡过头了。
“四皇弟神色不佳,可是有心事?”云沧月难得主动问起这个弟弟的事。
皇上容貌不俗,后宫妃嫔都如花似玉,这一届皇子公主,就没有不好看的。
月白风清,云沧月眉眼温润,这一刻还真像个贴心的兄长。
云沧竣借着酒意,拿手指向角落里的桃树:
“二皇兄,你看,那棵桃树喜欢上了旁边的杏树,杏树又喜欢对角的这棵柏树。桃树和柏树是挚友。
现在问题来了,桃树要不要帮杏树移植到柏树旁边?”
云沧月眼里带着玩味:“那柏树怎么想?”
云沧竣:“……柏树想被砍。”
云沧月:……
就在云沧竣以为二皇兄会沉默地离开时,对方开口了:
“世事有时,不如顺其自然,各按着自己想法行事。
桃李松柏,生死枯荣,各有机缘,桃树不必前瞻后顾,坦荡行事即可。”
月光清极。
桃树杏树柏树都唰啦啦地舞动。
密密匝匝的叶子,在风中似欲起飞。
云沧竣心头的乌云像是被风吹散了大半,他的目光触及二皇兄被月光照得清晰的侧脸,想起一个曾困惑许久的问题:
“二皇兄,你可想过去世外寻医问药,治好嗜睡之症?御医的方子治不好,说不定民间有隐居的高人能治。
我听说,你小时候很聪明的,只是被嗜睡之症耽误了。”
云沧月摆手,袖口的银线光亮:
“为人一世不能贪心,富贵荣华、亲人康健,足矣。
多余的,不必奢求。”
说完,他露出有些困倦的面容,打了哈欠:
“回去歇着吧。”
云沧竣向兄长行礼告退,两人往不同的方向各自回宫。
云沧月的袍角拂过花草,走至阴影处时,脸色晦暗不明。
他望向太和宫的方向,见琉璃屋檐高耸,灯影幢幢。
那里有玉砖龙柱,有碧瓦金漆,以及——
高不可及的位置。
他是大瑜的二皇子,母族乃是庄氏,外祖掌东南水师,母舅居吏部尚书之位。
若非嗜睡之症,他与母族大概早就受到父皇与大皇兄的猜忌。
父皇早已明确属意于大皇兄。
若自己真生出什么心思,庄氏一族只能走上险路。
啪嗒,啪嗒。
雨滴落下。
云沧月擦去额头上的雨水,唇角掀起。
不想了,福祸相成,现在也挺好。
母妃主持六宫大局,外祖不受猜忌,舅父如鱼得水。
下雨了,该回去睡觉了。
……
翌日。
云沧竣就派人送信去了容府,告知容鸢,谢楠柏有皈依佛门之心。
多余的,他便不管了。
后来,他得知容鸢随容母登门谢府。
具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只知容鸢回容府后,当晚就开始发烧说胡话。
宫里派了御医去看,折腾了几日才好。
云沧竣听着也难受,可是男女有别,他去容府也不可能进容鸢的闺房见她。
而决定要去菩提山的谢楠柏,还是要走,并没有因此改变想法。
走的时候,云沧竣亲自去给谢楠柏送行。
“这世上真正清净之地不多,有些寺庙里也腌臜得很。
你性子向来温和好说话,在菩提山修行要是被人欺负了,你就报上我的名号。出了京城,我一样罩着你!”
云沧竣很义气地向前捶了一拳。
谢楠柏往后撤了一步,避开云沧竣的手:“四殿下长大了,举止要稳重些。”
“切,你这两年越发没意思了,还没小时候好玩。”云沧竣偏要往前,又捶了一拳,这回砸在了谢楠柏的胸口。
谢楠柏受了一拳,心口微痛。
两人欲分别时,云沧竣还是提到了容鸢:
“容鸢是不是和你见过了,你对她——”
云沧竣观察着谢楠柏面上的神情,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谢楠柏却好像真的不在乎:
“我对容三姑娘并无他念。”
顿了顿,他又道:“此去一别,不知何日再见,惟愿四殿下安康喜乐,与良人得偿所愿。”
他身板站得笔直,比云沧竣还高些。
他才十八,静默时却人想起一棵落了雪的苍柏。
云沧竣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良人嘛……嘿嘿被你发现了,我会好好抓住机会的,你放心好了。”
“嗯。”
京郊竹林,一辆满载经书的马车越走越远。
云沧竣回身跨上马,反向回城。
那时他也没想到,这一别,就是六年。
六年间。
他娶妻,生子,封王。
人生中具有重要意义的时刻,好似都浓缩在这六年。
容鸢与他成亲。
成婚前的时候,容鸢还问了他:
“谢楠柏知不知道我们要成亲?”
云沧竣虽不高兴她这时还提起别的男人,但老实回答:
“谢三早就知道我对你的心意了,还祝我们早日圆满呢。”
容鸢听后,不知怎地就红了眼,泪如雨下。
云沧竣顾不上规矩,心疼地把她抱在怀里安慰:
“鸢儿,你忘了他吧,以后我一心一意对你好。”
容鸢哭得厉害,胭脂都花了,口中只反复地骂:
“傻子,你根本不懂,傻子……”
云沧竣宠溺地任她骂:
“是是是,我是傻子,委屈惊才绝艳的容三姑娘要和傻子成亲生子了。”
云沧竣用一颗真心,换来了容鸢的真情。
两年后,他们有了一对双胞胎。
一儿一女,凑了个好字。
柔妃这个做奶奶的高兴得掉泪,把自己私库里的好东西送去了一半。
云沧竣夫妻恩爱相处,一家四口幸福美满。
年末时,皇上封云沧竣为襄王,命他赴封地治理。
云沧竣一家人便去了襄地。
而谢楠柏一直在菩提山修行,有时也会回京看望母亲和卸甲归家的父亲。
但每次回来的时候和云沧竣回京的时间都刚好错开了。
因此一次也没碰上过。
尽管如此,菩提山脚,每年都会有宫人驱车百里,送来一大盒梅花糕。
云沧竣也每年都会收到谢府送来的青柑茶。
云沧竣收到青柑茶后,第一时间就藏起来,悄悄地喝。
不是他不愿和人分享,而是成亲第一年时,容鸢看见他喝茶时问了一嘴。
他当时解释:“谢家送的,他家茶园制的这种最对我口味。”
容鸢脸色当场就变了,欲言又止的样子,隔日还问他:“这些年,你心里是不是只爱我?”
那口吻里竟有些吃醋的意味。
云沧竣头都快点麻了:“当然!我心里只有你。”
因此事,云沧竣琢磨着,这可能会触及容鸢以前的伤心事,后来就不当着容鸢的面喝了。
毕竟他的亲亲好王妃,可是他花了好大力气才追到的。
万一人跑了,那他可就得不偿失了。
在襄地待了三年。
这年,云沧竣二十一,谢楠柏已二十四。
皇上忽然召云沧竣从襄地回京,说有要事。
云沧竣和容鸢带着两个爱跑爱跳的孩子回京。
他一脸郑重地进宫,同两位皇兄一起站在父皇面前,以为有了什么内忧外患。
结果胖胖的父皇扯了半天,就是说要退位做太上皇,立大皇兄为新帝。
云沧竣和云沧月都很淡定地接受了。
大家都早有预料。
这搞得父皇一把年纪还闹小脾气:
“朕辛苦做皇帝这么多年,要退位了,你们也不劝劝朕,怎么一点不挽留?”
云沧澜拇指和食指按着眉骨,提醒道:“父皇,不是您说今年要和容儿一家出去玩的吗?”
“是啊,还是朕的容儿最贴心。”
皇上把兄弟几人都赶了出去。
兄弟三人都不在意,各回各家抱老婆去了。
云沧竣回到府上,见容鸢在等他。
她一身水色衣裙,腰肢款款,长发用金钗松松地插着。
云沧竣关上门,手痒痒地搂住她:“鸢儿等我作甚?”
容鸢嗔他一眼,拿出一张帖子:
“谢老将军办六十大寿,谢府给我们下了帖子,你可想去?”
她拿开云沧竣放在她腰间的手,“听说谢楠柏也回来了。”
云沧竣拿过帖子,惊喜道:“谢三回了?那自然要给个面子去的,好几年没和他见了。”
容鸢自然道:“我去备一份礼。”
谢府办寿宴那日,云沧竣一家四口去了。
谢老将军夫妇自然是高兴的。
襄王一家人都来了,这是给足了面子。
容鸢被谢夫人和谢老夫人围着话家常。
两个孩子在附近和谢家的孙辈玩闹。
云沧竣则一出现,身边就围了一圈人寒暄。
他再不是当年那个不懂事的四皇子。
他如今是襄王,言辞之间已显出高位者的威势,在众人的恭维中不见一丝赧然。
谢楠柏安静地坐在大哥谢楠松身边,远远地望着那个被人群围住的身影。
唇边漾开浅浅的笑意。
这几年,他应该过得很好,妻子聪慧,孩童可爱。
云沧竣像是心有所感,目光忽然投向这边,与谢楠柏四目相对。
云沧竣笑开了,杏眼里不掩喜悦。
他大步朝着这边走来,在谢楠柏身边坐下:
“谢三!你何时回来的?也不来个信,我们好几回都没遇上!”
说罢,他又看看谢楠柏束起的乌发,打趣道:
“你这还俗家弟子呢。”
谢楠柏“阿弥陀佛”了一声:“只因时机未到。”
云沧竣哼了一声,拉着他喝酒。
他去封地这两年,与当地官员打交道,少不了喝酒应酬,练出了些酒量。
谢楠柏推拒了, 说如今已荤腥滴酒不沾。
云沧竣也不觉得扫兴,自己拿起酒就喝。
他喝得起兴,扯着谢楠柏的袖子讲以前的事情:
“……那时候我和大皇姐躲在屏风后,我见你一心吃糕点,觉得你真是一脸福气相。”
“我们在金玉楼吃饭那次,你说好请我吃饭,竟然忘带钱袋,真丢人……”
“那次在郊外捡回的小狐狸和小野狗,我们偷偷养着,被我大皇姐知道了,还笑话我们是‘狐朋狗友’哈哈哈……”
“还有还有,我们有一回和方侍郎家的死胖子打架,他不认识我们,下手可真狠。你帮我挨了两拳就倒地上了,把我吓得以为你没了……”
说到后面,云沧竣蓦然感叹一声,低声道:
“谢三,这么多年,我还是觉得和你做狐朋狗友有意思。
其他人,啧,都没趣,没你有福相。”
谢楠柏比以前更沉默了,只是听着云沧竣一个劲讲。
待到云沧竣又要开一坛新酒时,谢楠柏伸手盖在杯子上方,清冷道:
“莫再喝了,过量伤身。”
云沧竣嗤笑一声:“别小看我的酒量,这点算什么!”
说完,砰!
一头栽在杯盘狼藉的桌上。
谢楠柏哭笑不得,吩咐身后的婢女:“去告诉襄王妃,王爷醉酒,该回去了。”
婢女匆匆而去。
谢楠柏蹲下身,将云沧竣背起来,往门口走去。
这两年他在菩提山修行,日子不比家中清闲,每日劈柴挑水等事皆要做,力气也练得大了不少。
现在若让他再和方侍郎家的胖子打一架,输赢还真不一定。
不过,他现在已是半个佛门弟子,不会如从前那般,与他一起气血方刚地动手。
背上的云沧竣也重了许多。
他已为人夫,为人父,有着俗世间成熟男人的宽阔身躯。
再也不像当年初见时的小少年。
走到府门口的时候,容鸢已经带着两个孩子在等了。
王府跟来的下人忙从谢楠柏身上接过醉醺醺的云沧竣。
“见过王妃,别来无恙。”谢楠柏板正地行礼。
容鸢打量着自己少时心悦的男人。
她早已放下年少时的心悦,与云沧竣真心相伴,看谢楠柏的眼神也已平和。
眼前人一身浅色的衣袍,眉眼疏淡,多了几分超脱尘世的清正风骨。
“你在菩提寺,一切可好?”
“多谢王妃挂念,一切皆好。”
容鸢将两个孩子推过来:“叫世叔,这是你们父王常提起的谢家三爷。”
两个小萝卜头,睁着圆溜溜的杏眼,和云沧竣小时候像得很:
“世叔好。”
孩童清甜软糯的声音响起。
谢楠柏疏淡的眉眼显出亲切,弯下身来:“世子、郡主好。”
其中一个小萝卜头忽然往马车走,被下人抱了上去,很快又被抱了回来。
他双手抱着一个纸包,递到谢楠柏面前:
“父王给世叔的。”
谢楠柏接过纸包,不用打开,就闻到梅花糕的香气。
他再次看向眼前的孩童。
暖色锦袍,腰间悬紫玉,脖子上的长命锁在阳光下反射光泽。
像极了当年那个小少年初次向他跑来的模样。
谢楠柏的视线转向马车,嘴唇几次无声开合,最后只道一句:
“多谢王爷。”
云沧竣回府后,因醉了酒,到第二天中午才头昏脑胀的醒来。
他揉揉太阳穴,被服侍着起来洗漱。
容鸢让人给他煮了碗解酒汤,看着他像个孩子一样皱眉一口气喝下。
“啊?他今早就走了。”
“他早上来辞行过,你那时睡得沉,叫都叫不醒。他说不必叫你起来。”
得知谢楠柏今早离开,云沧竣愣了半晌,摸摸鼻子:
“鸢儿,我感觉,谢三是不是生我气了?”
容鸢瞪他一眼:“你以为谁都跟你那般?人家半个佛家弟子,怎会和你置气?”
云沧竣宿醉醒来被老婆怼了,气势很弱:
“也对,王妃说的是。
下回我们出去玩,顺道去菩提山看看谢三吧。”
容鸢让丫鬟取来个盒子,推到云沧竣面前:
“你的礼物。”
“今个儿什么日子,怎么送我礼?”
云沧竣好奇地打开盒子,拿出一块暖玉。
那暖玉摸上去布满了凹凸的刻痕,对着阳光一照,上面竟刻满了祈福的经文。
很小很小的字,却工整清晰。
也不知道要花多久功夫,多小心才能刻成这样。
“鸢儿,你从哪得来的好东西?”云沧竣咧着嘴就往腰间系。
“谢楠柏送的,说是昨日梅花糕的还礼。”
“嗐,一包梅花糕哪用得着拿玉还礼,下回我们也送他几块好玉。”
云沧竣吃着菜,得了礼物很是欢喜。
“但这么一看,谢三在菩提山还是得了些好东西的嘛,回头问他还能不能再帮买两块。”
容鸢不语,垂眼看那暖玉滑在他腰侧,温暖透亮。
这样的物件,哪里能是买的?
…………
菩提山。
溪水环抱,森林掩映。
鸟鸣声声入耳,催着花开花落又一轮回。
香烟缭绕,木鱼声声。
年轻的弟子跪于佛前,年二十有四,心静如水。
年迈的慧空大师立于身侧,年逾七十,眉须半白。
“无尘,这五年,你心中未放下红尘。
此去归来,老衲观你心境已变,如今可放下了?”
慧空大师苍老的声音回荡在四壁之间。
无尘闭目沉声:“慧空大师,弟子此生向佛,愿剃度皈依。”
他的爱,是不能宣之于口的妄念邪祟。
是一颗埋进泥土也不会发芽的种子,注定只能深藏。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慧空大师手执剃刀,落在弟子头顶。
青丝一缕一缕落下,散在金色的蒲团边。
佛像高坐于前,双目垂视,眼含悲悯。
咚——咚——咚——
寺外的铜钟撞出悠长的嗡声,漫过山野溪间,散落风中。
无尘一袭僧衣,虔诚地叩首,眼神空明澄澈。
“阿弥陀佛。”
佛祖在上,弟子无尘心怀妄念,有悖人世伦常。
余生愿修佛积善,摒除贪嗔痴念。
惟祈一人平安顺遂。
若得来世,
生死不相遇。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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