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天。依旧满天飞雪。
穆尔楦披着淡红的帛衣,谷雨撑着伞儿,两人在宫中的城墙中,踏着雪儿,细细行走。
不时的,便有雪儿落在她穆尔楦的肩上,一小会便化了。
“这雪要下到何时……才算是个头啊!”穆尔楦轻声道,露出原本揣在怀中的手,接了两粒细细的白雪,凉意从指尖传入,可她不觉得冷,反倒让自己清醒了一番。
四月,也就是,已进宫三月之久。
心中念家,却不得归,那痛,绕上心头。
“小姐,这外头风大,还是回宫吧。”谷雨说。
穆尔楦摇了摇头,站在原地,抬头看着那片纯净的天空,眸子里,竟是洞悉。
满园冬花开,香气宜人,染了这白雪地。
“参见三皇子。”也不知道是那个奴才寒声叫了一声。
穆尔楦闻声看去,正看见了胡邑三皇子季子显,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
穆尔楦双脚微微后退了两步,不敢与之相见,别过眼,看向了别处。听闻着积雪的脆响声,渐渐的停在了自己眼前。直直的看着穆尔楦,直到穆尔楦抬眼看向他。
穆尔楦参见道:“参见三皇子。”这声音,夹杂着或多或少的逃避。
季子显微微叹探笑,说:“楦嫔娘娘若是没有要事,不知是否乐意与本皇子去前面走走。”
穆尔楦刹然失声,眼神里掠过一丝惊讶,久久没有作答。
“既然楦嫔娘娘不说话,那本皇子就当娘娘你默许了。”那笑容,妖邪甚意。
取下谷雨手中的伞,他为她撑。
他为她,降尊身份,他为她,走得很慢。
小路悠长,一路白雪,她低着头,不去望他,他笑容幸福,肩上落了许多的雪。
这一幕,仿佛是在许久以前,大雨之下,他为她撑伞,他的身上,尽是雨水,她乐呵呵的笑他,只顾别人,不顾自己。
而他,已经满足。
穆尔楦见他肩上已经被白雪盖了一层,他也没抬手将其拂去,便说:“三皇子不必如此用心撑伞,只顾别人,不顾自己,害得你自己肩上落了雪。”
时隔多年,她依旧说:只顾别人,不顾自己。
“当年,也有一个人……这样与我说过。”季子显深情的看着她,他还是那么的温柔,看着她,仿佛周围这一切,都没有了。
她穆尔楦,记忆里,没有这一幕,不知所情的怜了眼,伸手将季子显落在肩上的雪轻轻拍了去,只说:“这雪若是化了,入了衣服里,可就有寒气了。”她轻轻的拭去了他肩上的雪,手也凉了不少,却不知,此刻的他满心欢喜。
他说:“你就像是一朵碧炎花,花中帝女,开在寒冷的冬天,浑身带满了刺儿。”
他说她像碧炎花,她记了一辈子。
那碧炎花,冬天盛开,摇摆在风中,带满了尖锐的刺,摘其者,受其伤。可那碧炎花,从未有人见过。
穆尔楦只是轻轻笑了笑,不作回答。
碧炎花,花中帝女,满是刺。
天下着绒毛般细碎的雪花,满天都是,朦朦胧胧的覆盖了整个大临皇宫。已是四月天,却仍旧白雪茫茫。
穆尔楦与季子显走到了皇宫的百灵园中,这园中,开满了花,是大临特有的品种,只有在这寒冷的天气里,才开的如此妖艳妩媚。想必在这高墙之内,只有在这儿,才落得外面世界的俗尘,真实清晰。
看穆尔楦望着这些花有些出神,季子显说:“再美的花,也美不过一时。”
“是啊!也只有在这寒冷的天气里才望得见了,花开了一季,也就落了。”穆尔楦又一次触景伤情了,她总是这样,容易伤,容易痛。
岁月就是这样,把每个人从最初的原始态,从美丽的故事,变得随着时间无声无息。
两人立伞雪中,他在想,要是有一天,他做了胡邑的王,这女子,一定是他的后。一生一世,只有她一人。
“尔楦,与我回胡邑吧。”
她身子骨一颤,惊目的看向他,不敢置信, 祈桢说过,他季子显提过一个“赐”字。
穆尔楦别过身,不敢看他,有些慌了,说:“三皇子别再说笑了,尔楦……受不起。”
“你受不起,天下何人受得起,我季子显对天发过誓,今生今世,只对你一人好,你还记得吗?我说过,你是我唯一的皇后。”天地相合,此情此语,浓浓在殇。
她穆尔楦何德何能,竟让一个男子如此痴情,她回身,紧紧的看着他,说:“三皇子心中的那个女子并非是尔楦!尔楦说过,尔楦只是出生在锦江的一个普通女子,与三皇子从未见过,三皇子何必为难尔楦。”
“你当真不记得了吗?在锦江,在穆府,后院那一棵柏松树,你当真忘了吗?”
柏松树,那颗常年耸立的柏松树吗?姐姐说,那柏松树啊!等叶子落光了,就该下个季节了。
穆尔楦记得,那柏松树是在她十岁那一年,才落根在哪儿的,究竟由来是何,她已不记得了。
她问他:“你怎么会知道?”
他答:“那柏松树,是我们一起种的,你说,等树长大了,就爬到树上去摘果子,摘一个红的,再摘一个青的。”
一个红的,一个青的。
“等树长大了,我就爬上树,去摘果子,摘一个红的,再摘一个青的,先吃红的,再吃青的。”她对着身边的那个男子天真的笑了很久很久。
他始终没有告诉她,其实那棵柏松树,永远,也不会结果子。
此时,穆尔楦的脑中,涨的实在痛,为何这句话,如此熟悉,这男子,她究竟是曾遇,还是不曾遇。
清晰的话语,映在耳畔,可是那话,她何时说过呢?
那段抽离的记忆,她只有在夜深梦中才清晰犹在。
穆尔楦已经迷惑,分不清现实与梦境,颤颤的问道:“你……究竟是谁?我与你,何时见过。”
他季子显,眼中泛红,全是数不尽的伤。他道:“九年前,锦江相遇,那个时候,我胡邑国正在叛乱,我伯叔广齐王带我避难到了大临锦江,那时,你才九岁,第一次见到你,是在锦江的花灯节,你赢了一个红灯笼,高兴了好半天,差点迷了路,最后,你在人群中扯着我的衣服,让我带你回家。尔楦,你说要做我季子显的皇后,你……都不记得了吗?”
那盏红灯笼,如今,依旧挂在穆尔楦的房内。虽然已经残旧,可她不知为何,就是喜欢。
穆尔楦看着他,眼前这个男子竟然落了泪。
“你口中的红灯笼,柏松树,我的确熟悉,可是三皇子你,我却并不知道,究竟是真是假,我已分不清了,对不起三皇子,尔楦身体有点不适,先告退了。”穆尔楦说完,走出伞中,身上立刻就落了雪。
“尔楦。”季子显下一秒,抓住穆尔楦的手臂。他说:“我已经向大临皇帝提出把你赐给我,我季子显,今生今世,只有你一个皇后。”
可谁料,穆尔楦竟用力甩开了他,他手中的那把伞,也顺势落到了地上。溅了一地的白雪。
伞落了,那一刻,她打掉了他手中的伞,他惊了,若是当初他没有回胡邑,而是留在锦江,今日,就不会这样了。
她说:“无论过去如何,我穆尔楦,现在是大临的楦嫔娘娘,此生此世,生是他大临皇帝的人,死是他大临皇帝的魂,三皇子,如果你所说是真,那就当我穆尔楦……这一生欠你。”
最终,她还是弃他而去,走入雪中,头也不回的走了。那长长的披风帛衣被风吹得扬起,断断续续。
她的容颜,难受之至,说不上来的一种痛,她问自己,这是爱吗?
也许多年之后,那场“京史之战”会告诉她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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