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雨季,宫里这些天都侵在雨里,天气就像人的心一样,晕晕沉沉的的,一点儿都不解气。
宫墙内,几个太监冒着大雨,匆匆的走了,脚步很快,也不撑着伞,浑身都湿透了,这几个太监都是寿阳宫的,怕是出了什么事,一个个的脸色的沉暗,朝着那宛宁宫而去。
而穆尔楦,刚梳好妆,正打算让谷雨在砚台里磨墨写字,就有人来通报了,说寿阳的公公前来传旨了。穆尔楦匆匆出了内房,见那几个太监一身的雨水,全身上下都湿透了,来不及顾问,领头的公公就传了太后的口谕。
“穆府知州之女穆尔楦扰乱朝纲,摄于政事,口出妄言,藐视宫中规矩,特奉太后旨意,带罪迁往大同殿,抄经念佛,以此为罚。”那公公宣读了旨意,似笑非笑。
穆尔楦一瞬间倒是傻在了原地,这一旨,下的实在是仓促啊!
“楦嫔娘娘,还不谢太后。”那公公道,话中满是刺。
那“扰乱朝纲,摄于政事,口出妄言,藐视宫中规矩”这话,穆尔楦心里似乎是已经明白了些许了。
她行礼道:“臣妾谢太后。”
那公公走的时候,对着穆尔楦说:“娘娘,有些事是祸从口出,还请今后不要再妄言,今日是太后念情,他日,可就说不定了。”
她穆尔楦岂会不明白这句话呢?都说后宫,女子不得干政,穆尔楦那一计,竟然如此之快就已经传到了太后的耳边。
只是她,不怕这。只怕,江山立此,毁于愚人。
穆尔楦这一事,自是招来闲话,那一日,穆尔楦迁往大同殿,只是没有想到,那大同殿竟是如此的破旧不堪。
世态炎凉,就连当日的宫女也不剩几个了,管事房的人也只是简单的收拾了一会就走了。这大同殿,相传乃是前朝一个犯了错的妃子所住之地,后来得了病,就惨死于此,已经很久没有住人了,这地方,就连风,都吹的冷飕飕的。
那一日的晚上,姜皇后来了大同殿,风袍围身,与这带着素雅的大同殿着实不配。
见穆尔楦朝自己行礼,她姜皇后只是哼笑了起来,坐在主椅上,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楦嫔这地方还真是不够宽敞,本宫带着几个人进来都觉得挤了。”
穆尔楦说:“尔楦如今是带罪之身,又有何奢望,这个地方虽是比不上皇后的长春宫,但也清幽许多,不入打扰。”
“也对,各有各的好处,这大同殿毕竟是开国之时所建,看来,太后对你算是好的了,若是换做他人,怕不是大同殿,而是冷宫里了。”
“尔楦犯了错,是太后圣恩,尔楦实在有幸。”穆尔楦说道。
姜皇后起初是笑着的,当穆尔楦说完这句话,她的脸色就沉了下来,看着穆尔楦好一久,才缓缓开口说道:“你进宫之时,本宫记得对你说过,在宫中行事,就必须处处度量而行,慎行慎言,否则便会万劫不复,本宫在告诉你一个道理,要想在后宫立足一地,就要不择手段,不然,就安安分分,待在自己的行宫中,不过看来如今,你穆尔楦还是未懂这个道理。”
进宫那日,她姜皇后似乎早就已经暗示她这一点,她穆尔楦不是不懂,只是有些事,也是身不由己啊!这,她姜皇后又岂懂?
穆尔楦看着姜皇后,心里比谁都清楚,其实这个女子,心底是不坏的,只是岁月和宫墙实在太催了,才让一个女子饱受这样的身份与地位。穆尔楦看到她的眼里已不是之前的尖锐和傲慢,也看不见她的自己以为是,更多的,是可惜,是失望。
穆尔楦问她:“当日进宫,尔楦记得也与皇后说了‘知则而定’四字,不知皇后是否又真的懂得呢?”
姜皇后欠了欠身子,那一刻,穆尔楦看到了她的无奈,竟有些不敢相信,姜皇后抬手避退了殿内的宫女,此时,也就只剩她两人了。
穆尔楦见她姜皇后风袍一绕,踩着瑶涟步从主椅上慢慢站了起来,朝着走来,那股眼神里的透析,让人觉得有些晕眩。穆尔楦不言,看她走进自己。不知道是自己刚刚的这句话刺激了她还是别的什么?姜皇后走道穆尔楦面前就停了下来。那双细长好看的双眼紧紧的看着穆尔楦,看得穆尔楦有些不适,慢慢的往后退了几步。
姜皇后只对她说:“那你穆尔楦又知不知道,后宫,不得干政的道理呢?”
后宫,不得干政。
这道理,穆尔楦早就已经明白,但身为大临之人,又岂可作为愚人,她穆尔楦是臣子,又岂可不为大临呢?
“穆尔楦,本宫只是想要告诉你,身为皇上的女人,朝堂之事,永远,与我们女人无关。”
穆尔楦鼻息而望,神色掠过一丝苛喝,紧紧接道:“可身为女子,同为臣子,顾及大临存亡,以皇上之忧为忧,女子,又有何区别?却同是为大临社稷江山着想,尔楦身为大临之人,进谏之言绝非有错,皇后你也是女人,难道女人,就只能望穿秋水,千杯为醉吗?”
“穆尔楦,本宫三番四次的提醒你,并不是顾及你,我姜家与你们穆家水火不容,但本宫不希望就这样赢了你穆尔楦,本宫要你牢牢记住,就算输,也要输在本宫手里,而不是你的妄自狂言之下,在后宫,多言几句,就是罪。”
穆尔楦听着便为此觉得可笑了起来,究竟何为狂言,是进谏之言?还是女子之语呢?
见穆尔楦无声而笑,姜皇后怒目而看,她真的不明白,穆尔楦到底是为了什么?可她真的不知道,穆尔楦最想要的,其实是自由。
穆尔楦移着小俏步,转身背对着姜皇后,她的脸上,竟是这世间最悲,最无奈的笑容, 就像宁梭走的那天露出的笑容一样,只是现在,她多了一份为自己而可怜的笑,望着门口,她的目光却十分的散乱,开口说道:“我穆尔楦,以为自己的将来,会维才而用,却不知如今,口中一言一字,都是祸,在这里,没有对,只有错,全天下的人都将女子视为不足,走入朝堂,便视为妖孽,心系朝政,便为祸害,后宫之人,当真不得干政吗?”她停在原地,缓缓转身,目光下落在姜皇后身上,说:“还记得小时候,曾经有一个好姐姐,送了我一本兵书,她告诉我,只要有心,总有一天,女人,也可以骑在马背上,指挥千军万马,不知道……我那好姐姐,还记不得记得。”
那是在祈桢四年间,一个小巧玲珑的女孩送了她穆尔楦第一本兵书,告诉她,女子,同样可以骑上马背,指挥千军万马。
她穆尔楦不知道那位姐姐,是否还记得?
姜皇后呆站在原地,喉咙里,一个字也发不出来,那一段小时记忆早已经被自己抹得干净了,不愿意在提起,不愿想起。
她姜皇后红了眼,穆尔楦想,她姜采霓还是儿时那个自己最要好的伙伴。穆尔楦说:“我知道你恨我们穆家害了你娘惨死,可是事情……已经是上代的恩怨,何必牵连你我,在尔楦心中,你一直都是那个赠我良书的好姐姐,尔楦希望有一日如你一样,成为他人之榜,可命运弄人,却变成了如今的局面。”
“够了,你不要再在本宫面前提起当年的事,人会变,心也会变,本宫早已经不是当年的姜采霓了,如今本宫贵为大临皇后,当年与你结交只因不知我娘惨死的真相,若是早已知明,本宫对天起誓,绝不会于你穆尔楦有半点干系。”姜皇后声声响亮,一字一句都狠狠在口中。她恨穆尔楦,一生都恨。
而她穆尔楦,却还是那么的淡定在原地,只是轻轻言道:“若是你真的不念旧情,当日我进宫那天,你就不会告知我处处度量而行,慎行慎言这番话了,也更加不会在我救出筝儿之后,不闻此事了。”
“穆尔楦,本宫知道你聪明,但是你千万别把聪明用在你自己想法之上,本宫和你不同,本宫是皇后,而你,现在却是带罪之身。”
穆尔楦,难道真的是自己错了她姜皇后的情吗?那个好心的姜采霓真的早已经消失了吗?穆尔楦一直相信,人心,只是在时间里迷失了,但本质,依旧如同最初。
她看着她,满眼的不相信,而她看着她,却是恨。
穆尔楦说:“若真的是尔楦错了意,反倒是好了。”
姜皇后挥着她的那风袍,不愿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也不再与穆尔楦说任何话了。
离开的时候,才走了几步,穆尔楦就叫住了她,穆尔楦问她:“我只想问你,当年的德妃宁玉,是不是你……害死的?”
她止了步,惊愕在原地,头也没有回,宁玉,那个如同知己的女子吗?当年,为了后位,害死的那个女子吗?
穆尔楦看着她,那席风袍,当日宁姐姐也穿着,究竟这风袍,对女子有多重要啊!
穆尔楦说:“尔楦不知道一个名号对一个人究竟又多重要,可为了名号不择手段的人,上天有眼,看得一清二楚。”
“谁告诉你的?”姜皇后的语气是那么的清冷。
“是谁说的……如今已经不重要了,但请你告诉我,前德妃宁玉……究竟是不是你害死的。”
姜皇后背身而笑,不知是笑自己愚笨,还是笑她穆尔楦天真。
而穆尔楦,只是在等她回答。
而她,只是轻轻问:“你觉得本宫会吗?”这句话,苦涩万分。
谁对?谁错?
穆尔楦只是闭眼静等,她相信,上天有眼,一直在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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