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等来的不是父母的肯定,却是一顿暴揍!
大年初一,我被我爸拎到了他的武馆里,被他狠狠地“修理”了一番。
他那“杀红了眼”的表现让我心生恐惧,乖乖接受他的十八般武艺悉数使出。
他应该是终于泄恨了,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原处,喘着粗气,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可我呢,我想象着自己像鲱鱼罐头那样被塞进罐头瓶里,待售。
不对,我爸应该只会给我顺手扔掉!
我觉得,我应该是残了,想象着在我起身的那一刻,我的骨头哗啦啦地散落一地,血肉自由行走的场景。
也不知想了多久,想到自己思维空洞,我仍然原地躺着。
我以为我爸睡着了,才小心翼翼地爬起来。
然而,地上却找不到一丢丢骨肉分离的痕迹。
我不甘地认为自己肯定是满脸伤痕,瞎眼歪鼻。
忍痛冲到镜子前,却发现肉眼可见之处没有一丝伤痕,连淤青都没有!
偌大的武馆,这个我爸平时教授学生武术的地方,在大年初一这天,却上演了一出父与子的巅峰对决。
冷冽的地方,我爸的满脸杀气更像某种致命武器,我根本不敢直视于他。
我虽然连大气都不敢喘,内心却毫不服气他的粗暴。
偶然间的目光交接,我爸的眼神毫不留情地将我劈了个稀巴烂。
而我,依然像是明知犯了错,却不知错到哪一层,会引起何种家庭震荡的幼儿,桀骜又委屈。
我当时想,假如我是一个没生命的物件,我爸的功夫,肯定会把我撕碎了扔进垃圾桶,然后连垃圾桶一起点燃!
“小子,今儿只是小惩大诫!你给我记好了!”
可怜我只能心里暗暗发狠,“天啊,这是亲爸吗?我都被你捶成肉酱了,还只是小惩大诫!”
“从现在开始,你要是还想这么吊儿郎当,我就把你送去南极!你就老死那边,也跟我没关系了!我丢不起这人!”
“那你送啊,最好现在就送我去!”
我的倔强换来又一顿皮肉苦。
可我分明看到了他的泪水。
那是我爷爷去世时,他的脸上都没出现过的液体!
如今,他的全行当技能也没能阻止他的男儿泪!
我震惊了。
而后,他喘着粗气,倒在原地,发出最后通牒,但也有点像是求饶。
“洪子阔,我和你妈这辈子也就这么点能耐了。你想读书,想读好大学,这很好。可是,人不能空有志向不努力啊!我们本身就没啥学习的好基因给你,没啥好条件帮到你,你自己还不努力?人家清华不为你这种空想好事的人留门,连条缝都没有!”
“谁说我不努力?”我硬着头皮自我申辩。
“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也配叫努力?”
我无言以对。
“你已经十八了,成年了。今儿我就跟你交个实底儿。”
我仍然懒懒地躺着,我的气愤不平,我管他交的实底儿还是虚底儿。
“你妈,胃癌晚期。医生说,可能,活不过今年!”
我先是一愣,然后,原地腾起。
“我知道,我和你妈呢,这些年,虽然没什么感情。但是你妈照顾你,照顾你爷爷奶奶,照顾这个家,实在也没我挑理的地儿。你妈一直以为我在外面有人了,瞎鬼混,今儿我也不嫌丢人了,我是,我实在是没那方面的兴致了!”
“只对我妈一个吗?”
“所有的女人,我都提不起兴趣!”
“那你能确定,你在外面没给我添个兄弟姐妹啥的?”
“你个混蛋玩意儿!”
“那咋可能提不起兴致啊!难道你都没那方面的想法吗?大虫说他爸在外面至少有俩女人呢!”
我爸摇了摇头,颇为无奈地道,“我肯定是锻炼伤着哪儿了才这样吧!”
想起大虫爸爸方方面面不如我爸,还能到处勾引异性,我不禁为我爸感到惋惜。
虽然我因为父母的冷,拒绝一切异性,但我还是有正常的生理反应的。
我爸才四十二岁呀,四十二岁就没兴致了?
天啊!
那人家康熙、乾隆六十多岁咋生的孩子?
按理说,我妈虽然不是超级美女,但也算得上中规中矩的小家碧玉呀!而且我妈,温婉贞顺。
通过我小时候的照片,我也不难发现,要不是遇到我爸,我妈肯定能嫁一个视她如珍宝的丈夫!
只不过,我妈因为没考上高中,进了纺织厂工作,在那里一干就是五年。
后来,因为形象好,被同院的酒店经理看中,“选拔”她进了五星级酒店。
在那里,上进的她,几乎干遍了酒店的一应职务。
就在经理准备提拔她,任客房部经理之际,我妈发现自己怀孕了。
那个将我妈从少女梦中惊醒的坏种,就是我!
这是我外公的怨气,也是我爷爷开心的话!
爷爷们从年轻时就在同一家工厂里,从同一个车间一直斗到我爸妈组建家庭。
初尝禁果后,我妈就被我这个意外,给封印了一切,婚姻更是将她囚禁在了家庭这个牢笼里,一生都没能出狱。
而我,从幼儿园开始,喜欢的女生可谓是千姿百态。
懂事后,我渐渐明白,男人的爱不过是因为单纯的喜好!
所以,要说我爸在外面色彩缤纷,我或许还能相信。可若说我爸没那方面兴致,要不是他亲口说的话,我是打死都不会信的。
我爷爷就算一把年纪了,看见身材曼妙的蛇腰女郎,他都会啧舌半天。
而且,他还屡屡叮嘱我,“乖孙子啊,这女人吧,不能太老实!就像你妈这样的吧,抓不住丈夫的心,只能做一个好儿媳,永远走不进你爸的心啊!你将来可不能娶一个你妈那样的,你会被闷死的!”
“我妈不好吗?”那时的我年纪还小,不懂爷爷的真实意思。
“女人啊,艰苦年代,被当做工具,当成骡马牛羊,时代要的是她的贤良淑德。”
我只能眨巴着眼睛,认真聆听。
“那个年代,越是不注重外表打扮的就越朴实,越适合娶回家生儿育女。可现在,太平盛世,女人就是风景,哪里适合就往哪里钉!既美化了周边环境,还能提升女人自身的品位。”
“哦!”
“你们这一代啊,娶媳妇,不仅仅是传宗接代!你一定要娶那种能够激发男人的狼性,调理一个家庭风水和谐的女人。这男人的动力激发出来了,女人也就能轻松快乐,也就不会像你妈那样,辛苦半辈子却得不到自己男人疼了!”
“爷爷,我爸有几个小三?大虫他爸有好几个呢!”
那时候,我竟然以爸爸有小三为荣。
“有爷爷在,你爸他不敢!”
我妈硬是熬过了三年,熬到了我即将大学毕业,熬到我终于取得了她认为理想的工作。
这三年,身边人人都觉得我妈是幸福的。可我妈心里的煎熬,只有她自己明白。
她怕她走得太早太快,我会被我爸轻松拿捏。
又怕我会因为身边女性朋友、同学多而诱惑太多,导致我学业半途而废,前功尽弃,最终还是脱离不了我爸的魔爪。
还怕我未及毕业,没有收入的时候,我爸就将新人迎进门,导致我一朝变孤儿,从此吊儿郎当、浑浑噩噩一辈子!
我妈走后第一年,我爸形容枯槁,面色阴沉晦暗。
他那布满血丝的眸子,除了浑浊,就是黯淡。他平时对我的恨铁不成钢,丝毫不见踪影。
我曾一度以为,他可能随时会随我妈而去。
因此,那一年,我犹如一个照顾孩子学走步的老父亲一样,丝毫不敢懈怠!
第二年,我爸渐渐开始接受徒弟们的邀请,去一些他自己喜欢的地方授课、督战。
他的眼里仍然有些黯淡,但在提及徒弟们时,他的脸上开始有了笑容。
我妈去世进入第三个年头,我爸变化之大,连我这个亲儿子都有些迷惘了。
我爸破天荒请我吃牛排,还点了红酒。
“爸,你是不是有啥好事了?”
“有啥好事?”
“就是那啥嘛!”
“啥?”
我爸的懵逼状态给我整不会了,他迷茫地盯着我一番抓耳挠腮。
我的急性子瞬间爆炸,直言不讳地问道,“就是,你是不是有对象了?”
我爸喷笑。
笑过之后,他意味深长地说:“你知道我今年多大了吗?”
“四十六呀!”
“你知道,我出门别人管我叫啥吗?”
“叫啥?”
“我都被人叫爷爷的年纪了,我还,还‘有对象了’!你不嫌拗口,我还嫌丢人呢!”
我诧异地盯着我爸的脸看了半天,也没见他有丝毫破绽。
我不死心,用嘴指了指桌上的牛排和红酒。
“嗨!”我爸这才苦笑,“前些年啊,为了给你妈看病,欠了不少钱。”
“那,那你咋不告诉我呢?”
“你妈生病,责任在我!哪怕卖肾,我也得自己去救她的命!”
“爸……”我已经鼻头酸涩。
“你别担心,你给到我的,我也都用来还账了,所以,你的孝心你妈肯定早都收到了!”
我的眼眶酸胀刺痛。
这是我有记忆以来,我爸第一次主动跟我谈起我妈,承认她的病情起源。
第一次在说起我妈的时候,让我如此动容!
如果是个小女生,我相信我肯定会给我爸一个熊抱,然后趴在他肩头痛哭一场。
可是很遗憾,我是个男的!
我可以允许别人撒娇,但是绝对接受不了我向别人撒娇,任何人都不行。
听到这些,我宁愿相信我爸是悔青肠子了——后悔不该对我妈冷暴力那么多年!
举杯,与他饮尽,我仍然心中澎湃!
我爸率先打破这重凝重的氛围。
“今天,其实,是你妈生日!”
我轻轻点头,补充道,“我妈已经走了两年多了!”
“现在想想,我挺对不住你妈的!但是没办法,夫妻缘尽的时候,就真的太难回头了!”
“哪方面?”
他愣了一下,“各个方面!”
那晚,我们父子俩信马由缰,在我爸接过一通来电后,便落脚在一片空旷的地方,恣意地停驻在这颇有些寒意的空旷地,任空气中的寒凉拔除血管里的酒精。
这也是我们父子俩二十多年来第一次,一起静静地坐在一起,望星空,看远方,聊心事。
我也难得聆听我爸亲口述说我家曾经的历史印迹。
“你妈是个善良人,就是思维太狭窄,又不爱学习,导致她越来越不自信。到最后,就连你叛逆期,她也会觉得是她自己的错!”
我默默地聆听着。
“最后只能是,在她的小天地里,她把自己箍得越来越紧,就算明知道你舅舅一家在坑她,她也不敢反驳他们!”
“爸,我,叛逆期,有那么久吗?”
“也还好吧!”
“在我的印象里,你总是打我!”
说这样的话,我必须提心吊胆!
然而我爸,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他的语气很是放松。
“那就应该总是不听话吧!害得我老是手痒痒!”
“爸,你,后悔吗?”
“啥后悔吗?”
“就是,娶我妈,你后悔吗?”
“……”
我继续问道,“要是,要是我妈当初没怀孕的话,你还会娶她吗?”
“不会!”
“不会后悔还是不会娶她?”
我知道自己的疑问多此一举,但就是忍不住内心的好奇。
“要是没有你的话,我就不会娶你妈。至少,不会那么早结婚!”
我爸说得很诚恳。
“而且,你妈当时,已经被内定为客房部经理了。那可是当时的五星级酒店呢!”
“那,我爷爷他们,据说斗了一辈子。你和我妈,他们,没反对啊?”
“你外公,知道你妈怀孕后,当时就晕倒了。”
我吃惊地看了眼身边的老爸。
“搞清楚状况后,你爷爷掐着我的脖子,把我摁倒在你外公病床前,要我发誓。第二天他又逼着我,去跟你妈领了结婚证,你外公才慢慢好转了!”
“掐着你脖子?”我纳闷,“你不是柔道冠军嘛!”
“你个没大没小的,我就是武林盟主,也没跟自己亲爹动手的道理吧?”
“那,你恨我妈吗?”
我爸摇了摇头,可是随即又“嗯”了一声。
“队里知道我领了结婚证后,我就被边缘化了。就这样,我坐了大半年的冷板凳。我受不了那样的落差,所以就,申请退役了!”
“哦!”
“然后呢,也算是机缘巧合吧!我第一个教练,知道我退役后,就拉我去他的体校任教。在那儿,我教了三年的学生。你奶奶病了,需要人照顾。你也该上幼儿园了。我们就又回来了。”
“回来后呢?”
“回来以后吧,我也实在找不到一个像样的工作,你妈也没法再去上班,所以我们一家就又啃老了一年多的光景。那段时间,靠你爷爷、外公两家接济着过日子,的确很煎熬!”
我曾经根据我舅舅、舅妈对我妈的张牙舞爪,揣摩过一些这方面的原因,却没料到竟然是这样的。
当然,难以揣摩的,还有我爸那被迫放下的尊严!也难怪我爸不喜欢跟我舅舅一家打交道。
而我,也正在我爸的回忆中,一点点地把自己沉入我家那段晦暗无光的岁月底部,与其同呼吸,共命运,切身体验一次我父母的艰辛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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