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州 中军帐
疏墨回到颍州的时候,星星已经很亮了,他拖着沉沉的步子在苍茫的夜色里深一脚浅一脚不知走了多久,脑中不停的闪现出一张倾国绝色的玉颜。
乖顺沉静的脸,任性倔强的脸,婉转承欢的脸,娇俏可爱的脸,甜美迷人的脸,撒娇的样子,生气的样子,哭的样子,笑的样子……
如玉雕,如雪砌。
又想到那日他猎下空中滑翔的苍鹰之后,少女依赖的牵着自己衣角的情形。
疏墨啊。是因为你,她才会受到伤害。
他在心里冷冷的嘲讽着自己。
一路走来,只觉得放佛是光脚踩在刀刃之上,连毛发都觉得的疼痛。心如刀割,肺腑撕裂,整个人都像是落入了冰窖内。刺骨的寒意,在身心里蔓延,无边无际,不知何时才能终止。
无力的掀开帐帘,踉跄的在椅子里坐下,这才发现帐内还有别人,抬头,发现是宇文合昀。
宇文合昀看到疏墨苍白的面色,匆匆迎了上去,却在疏墨抬头的一瞬间,看到了他眼中的恐慌,心下大惊,力持平静的询问道:“师兄?”
疏墨低声说道:“晴,她真的应该在帝都的。合昀,去帮我看看晴还在龙潜渊那里吗?”
宇文合昀欲言又止的叫了一声:“师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大师兄和李弘群之间的战局结果?还是和可晴有关的事?
疏墨烦躁的捶了自己的脑侧一下,极力想要让自己冷静:“合昀,传令下去,提防夜袭!李弘群随时可能开战!”
随时可能开战?!
宇文合昀惊讶了,大师兄一向胸中丘壑自成,不打无把握之仗,怎会……
宇文合昀怀疑的问道:“今日之局?”
“和。”疏墨揉了揉太阳穴,眉心紧皱的说道:“合昀。如果李弘群困住了可晴,你我当如何?”
“李弘群?!”宇文合昀大惊。“他抓了可晴?!”
可晴之于他们所有人,都是心尖上最重要的那个人!
不光是宁北落和疏墨,许辰、宋怡卿、宇文合昀他自己,甚至包括已经去世的叶呈轩。
他们师兄弟几个皆是山野孤儿,身世卑微,幼年的生活狼狈不堪,颠沛流离,因为师傅怜悯收留才开始了堂堂正正的人生,又因大师兄的教养和器重而得重生。
可是师傅把所有的感情都给了他们这些毫无血缘关系的男孩儿,却对自己同根同脉的女儿毫不留情。
很小的时候大师兄就开始诱哄他们几个师兄弟,师傅的感情已经在我们身上用尽了,所以没有办法再给师妹。我们都要多疼一点可晴,知道吗?我们偷了师妹的父爱,要还的,知道吗?
对可晴,没有人不是发自内心的疼爱。
年幼的时候有多绝望,对现在的自己有多满意,对剑圣居的归属感有多重,对可晴的关爱就有多深。
想到这里,宇文合昀安慰的说道:“不会的,不会的,我亲手把可晴交给龙潜渊的。”
也不知道是在劝慰自己,还是在熨帖疏墨。
疏墨正待开口,却听到帐外有慌张的脚步声,是山药匆匆的冲进了帐篷。
“宇文大夫,宇文大夫,怎么办啊,慕姑娘丢了!”山药一看到宇文合昀,就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抓住宇文合昀的衣袖一叠声的求救。
宇文合昀闻言,一把抓住山药的手腕,厉声问道:“你说什么?!”
山药被吓了一跳,眼珠子睁得大大的,嘴唇一张一翕,却发不出声音来。
“合昀,你吓到他了。”疏墨淡淡的斥了一声,然后微笑着看向山药,“别怕,有我在。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山药看着眼前男子抚慰的眼神,那一双墨玉似乎揉碎万点星辉,说不出的温润澄明,渐渐觉得一阵心平气和,便在疏墨眼神的引导下开了口:“我不是故意的……疏将军……”
饱含歉意和内疚的眼神在疏墨柔和的微笑里渐渐收敛,转为安心,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山药的话开始有了条理:“慕姑娘要来拜祭叶将,我不能拦着啊,就从三天前开始来的,每天饭后来一会儿。宇文大夫和疏将军最近都忙,她担心你们才来的!”
“这么说,她一直在军中?”疏墨问道,语气中已经隐隐夹着一丝怒意。
龙潜渊身边的人,是干什么吃的?!连个丫头都看不住?!
山药点头,接着道:“她也只对我说自己现在在后军,也不让我告诉你们,怕你们担心,她只是想和你们共进退而已!而且她每天只在军医帐里坐一会儿,真的只是一会儿啊,昨天下午本来在收拾药材,慕姑娘先晕倒了,然后我也被打昏了,醒来就在自己的床底下,赶紧来找宇文大夫了!这中间我一个外人也没看到啊!”
然后又下意识的反手抓住宇文合昀的衣袖,解释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啊。宇文大夫你一定要相信我,一定不要讨厌我!”
疏墨只觉得喉中一阵腥甜,再也无法伪装柔和的表情,只是拼命隐忍,把那冲上喉头的血生生的咽了下去,背过身,对山药挥了挥手。
宇文合昀见状,忙推着山药出去,口中随意的安抚道:“我们知道了,你去吧,别担心,会有办法的。”
山药期待的看着宇文合昀,重重的点了点头,说:“我去守着叶将!我答应慕姑娘要好好照顾叶将的!”
送走了山药,宇文合昀若无其事的面具也再挂不住了,回过身,不忍的叫了一声:“师兄……”
疏墨却已经整理好了心情,看似平静的说道:“这是李弘群故意留下来的线索吧。合昀,山药如此贴心,你省的跑路了。”
宇文合昀无话可说,却在烛光下看到疏墨眼中闪动起的水色。于是他将手抚上了自己的额头,高高的仰起头来。
他怕自己忍不住,会和大师兄相顾唏嘘,大哭一场。
这世上除了勾心斗角,除了权贵财富,还有同生共死的兄弟情义,还有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气味相投与惺惺相惜。
英雄末路,不过侠骨断头劲罢了!
英雄的悲哀,只有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才懂。
疏墨抬手的一瞬间,看向宇文合昀的眼光里满是悲伤:“合昀,怎么办呢?如果救不了她。”
宇文合昀没有说话,他只是冷静的看着自己信任崇敬仰慕了那么多年的人,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人眼中的悲伤敛尽,泛起了冷光。
“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宇文合昀喃喃自语道,慌忙的扬声说道:“来人啊,去请宋将!”
叫怡卿来,叫怡卿来,一定会有办法的。
“如果有万一呢?”
“怎么会有万一!?”宇文合昀怒道,眼中燃起愤怒的火焰,“绝对不允许有万一!”
疏墨点头:“是啊。怎么会有万一。绝对不能有万一。”
“万一”的结果,谁承受的了?
于是,宋怡卿还没有到,他们彼此之间就已经有了默契。
宇文合昀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抗拒疏墨的决定,一瞬间痛恨起自己。
痛恨自己如此尊崇于眼前之人的教导,苍生为重的信念深植骨血。
痛恨自己明明知道他做出了怎么样的决定,却心甘情愿的接受。
也痛恨自己面对这样的他,竟然冷静到发狂,却终于只能沉默。
宇文合昀深深的发现,他曾经有多关爱慕可晴,现在便有多痛恨自己。
那疏墨呢?他完全不敢想象。
如果他戎马倥偬征战一生,在大弈历史里呼啸而过,只留下一身沧桑。
如果他为了天下苍生抛头颅洒热血,到最后却丢了自己信念所系的那一抹清香。
再没有人能像她一样贴近自己的心,自己也再也没有渴望和向往,这样的人生,真的是圆满吗?
宋怡卿到的时候,宇文合昀无声的伫立在一边,疏墨缩在椅子上,竟然显出了一丝脆弱,这让宋怡卿难以置信。
气氛有些沉重,宋怡卿用眼神询问,却只得到了宇文合昀一个弧度轻微的摇头。
看到疏墨不准备开头,宇文合昀叹了口气,领着宋怡卿向帐外走去,想要找一个僻静的地方细说,而把中军帐留给疏墨一人。
疏墨从怀中取出可晴亲手做的荷包,绣色简单,却让他不由自主的深深依恋。
青丝白发,永结同心。
晴,疏墨答应过你的,此生必不负你!
可是如果他毁约了,你会恨他吗?
不会的吧,你那么懂他,怎么忍心恨他。
可明知道你连恨他都不忍心,他又怎么能忍心相负?
晴,这世界上若是没有了你,我是谁?
“晴……”低哑的声音被压抑在喉间,疏墨仰头把黑白丝线的荷包放在鼻尖,轻轻嗅着那若隐若现的香味。
热血在疏墨的胸膛里横冲直撞,他只有一副肉体凡胎,只有一双执过笔拿过剑的手掌,只有这满腔的热血豪情,和隐约可见的一丝柔情蜜意。
他是疏墨,不是神,不是圣人。
他找不到不负苍生不负卿的方法,只好逼迫自己做出抉择。
从今以后的人生,注定慷慨悲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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