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群的第一次真正夜袭以失败告终。
天色亮起的时候,剑门关的将士们开了关门,打扫起了战场。
城墙下满满的都是摔的粉碎血骨模糊的肉块,路上有散发着异香被烧的面目熔炼的尸身,没有脑浆崩裂或者嘴眼纠结就已经算是不错了,真正完整尸体竟然没有多少。
连云古道上除了尸体还有散落的被丢弃的兵甲和碎木,敌人退的很仓皇。
那只擦过李弘群发鬓的箭矢,深深的没入青石板铺就的官道上,有眼尖的小兵拿着凿子敲打了半天,拔出了那枝箭,从此奉为至宝。
翌日,颍州谈笑楼重新开张,新的说书先生口齿清晰激情澎湃的讲到了这次夜袭。
李弘群自以为出其不意,想要夜袭以奇兵制胜,却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已经在疏将军的意料之中。
乾州军攻城兵力众多器械精妙,攻势凶猛,但却依然溃败。
待李弘群损兵折将之后,疏将军在夜色中从容引弓,劲箭擦鬓而止,以示警告。
高度赞扬了疏将军的胸襟气魄,最后醒木一收,留下四句短诗: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注1)
不过简单的四句话,一夜之间,如风般席卷大弈,就连乾州军营里不识字的小兵都知道了。本来因为可晴的话而心中惶惑不安的乾州军,听到疏墨一箭没石,却只是散了李弘群的鬓发,心中又是恐惧又是敬仰。
征西将军,剑圣居,成为大弈的一个传奇。
而此刻,这个未来的传奇,在剑门关静立,透过茂密的丛林,目光悠长而复杂,似乎想要找到谁,又似乎已经看到谁。
夜色更深了,宋怡卿登上城头的时候,疏墨已经不知道在这里静立了多久。可万般无奈之后,也只能张口这样劝道:“大师兄,去休息吧。”
宇文合昀早已经熬好了药汁,火候足够,只等疏墨回去了。
疏墨身上的毒,因为灵山之行而有些加剧。这事只有他们几个人知道,身为主帅,此事必须隐蔽,所以疏墨这两日都会到宇文合昀帐内服药调理。
疏墨点点头,再看了一眼关外,收回眷恋的目光,和宇文合昀一同离开。
“我实在不是个良配。”
马蹄声清浅的落在身后,两个人漫步走回大营,疏墨突然开口这么说道。
“呃……”宋怡卿没有出声,只是发出了个鼻音,让疏墨知道自己在听。
“眼睁睁的看着她身陷险境却不闻不问,畏缩不前,没有担当,其实也不过是仗着她对我的喜爱罢了。这样的男人,可恨,可耻,可鄙。”疏墨淡淡的说道,好像斥责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别个无情的男人。
“师兄……”宋怡卿知道疏墨在自责自厌,却不知该如何劝慰。
疏墨不止是可晴的心上人,也是可晴的亲人,师长。
作为一个长辈,他绝不会放心的把可晴交给一个不能给可晴安稳生活的人。
作为一个男人,他有责任有义务保护自己的女人。
此时这般斥责自己,自然是已经下了断腕的决心。
那日又见可晴,情动之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需要多浓的眷恋和多大的勇气?
后来得知可晴被虏,心惊神伤,却力持镇定,不再作为,又需要经历怎样的挣扎和痛苦?
宋怡卿无法想象,所以也不敢多说什么:如果不能感同身受,几句不疼不痒的安慰只是亵渎这份感情而已。
“如果是北落,一定会竭尽全力保她平安。”疏墨没有等到宋怡卿的答话,又是一句怅然之语。
他心里清楚的很,论对可晴的宠爱,这世上没有人比得过宁北落。
他虽把可晴放在肺腑,可他整个身体里流淌的血液和骨头都有各自的背负。
可晴和苍生,若两者没有冲突,则相安无事。
一旦需要抉择,高下立断。
“可是师兄,你就是你。”宋怡卿说道。宁北落虽好,到底不是可晴心上的那个人。
可晴若只图宠爱呵护,又怎么会从剑圣居穿越雪原到了帝都,又从帝都千里迢迢来到颍州?
说到底,不过是因为那个心怀大义豪情在胸坦荡磊落的疏墨而已。
若只要有足够的宠爱便可以让她倾心,宁北落又何必苦等那么多年?
这世上有心的男子何其多,可晴的性子和姿色又不凡,哪里还轮得到疏墨?
“是啊。我就是我。”疏墨苦笑一声,
宋怡卿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暗哨送来消息,乾州军心已然不稳。”
乾州军既然能在颍州这边安插暗谍,颍州军自然也有自己的暗哨,只不过这种不着痕迹的渗透太过不易,疏墨不愿意因为一己之私轻易就暴露。
况且,剑圣祖训:众生平等。他有什么资格要求那么多人为了营救可晴而牺牲?
“喔?”疏墨疑问,看到宋怡卿的神色,知道八成和可晴有关,便略有些兴致。
宋怡卿便把可晴在夜袭那夜的言行一一道来,说到刚好李弘群寅时归营,留守将士面面相觑的时候,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这鬼丫头,一本正经的说胡话,居然歪打正着,还真有人信了。我们的暗哨自然知道可晴的打算,极力配合。可笑李弘群还不知道自己营中的流言蜚语已经铺天盖地,正准备继续攻打剑门关呢。”
疏墨心中稍安,略有些欣喜的说道:“她懂我的,她知道我的选择,她在帮我呢。怡卿,她那么乖,一定会让自己回到我身边的,对吗?”
即便他知道自己不是个良配,却依然执着的渴望着她。他身上的背负太多了,可晴是他唯一的执着和希望,如果没有可晴,他怎么撑得下去?
宋怡卿看着疏墨有些孩子气的笑,眼眶里微微有些湿润,转过头背对着疏墨翻身上马道:“师兄,丫头那么聪明,又有我们的暗探相护,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倒是你,若不尽早养好身体,老这么折腾自己,小心丫头回来生气。”
疏墨点头,也跟着翻身上马,微微一笑:“她的小脾气,我比你可清楚多了,还是快些回营去吧。这里的事情,越早了结越好!”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呢?上次有个小丫头还跟我说,恨不得一夜就白头呢!”宋怡卿取笑道,暗自吁了一口气,策马扬鞭,跟着疏墨回营。
疏墨其实也知道宋怡卿的心意,便不再多想,只是到了宇文合昀营中,仰头饮尽那一大碗漆黑苦涩的药汁,然后一口一口的吃着白饭。
吃完了那一碗白饭,抬头对宇文合昀说道:“合昀,施针,让我睡一会儿吧。”
宇文合昀知道疏墨已经彻夜无眠数日,得知可晴遇险,更是焦虑难安,虽有不忍,到底还是取了自己的银针,让疏墨陷入黑甜之中。
疏墨刚刚入眠,却有急报传来,李弘群又一次夜袭。
宋怡卿和宇文合昀对视一眼,又看了看刚刚入眠的疏墨,宋怡卿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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