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州
因为前日昏倒的缘故,可晴被困在房间里整整三天,因为擅自带可晴出门导致可晴昏迷,宁北落被师兄勒令去干正事,三日内不准接近可晴。
宇文合昀亲自照顾可晴饮食用药,细心的程度不亚于宁北落,只是不像宁北落那样没有原则的宠溺。
他调整了药方,加上了补血的草药,其他的花药用量也在逐渐减少。药苦了,宇文合昀板着脸,宁北落不在,可晴没有了撒娇的对象,反倒喝的利落,身子好转的速度也快了。
今天一早终于得到宇文合昀的大赦,可晴可以不用只是简单的擦拭,而是痛痛快快的洗浴。于是她迫不及待的让人准备了浴桶,在清晨这种诡异的时段洗起了美人浴。虽然没有浴池,只是简单的木桶,也够她幸福满足了。
青丝在水中飘散浮沉,因为还在服药,所以被禁止用花瓣沐浴。
木桶里的清水随着佳人举手投足的动作而泛起粼粼的波光,清水出芙蓉,说的就是这般光景吧。
谁若是有幸看到,恐怕连呼吸都要忘记了。
可晴撩起清澈的水花,闭上眼,困顿了这么久,连和这样滚烫的热水都是久违的亲昵。
微微低头,模糊的看到锁骨上被绘了一只展翅的蝴蝶,像是刚刚破茧一样怒张翅翼,隐约间似乎还有些自然的起伏,好像只是短暂的在这里停歇,随时有可能抖动翅翼飞走,黑红相间的色调衬着雪白细腻的肌肤显得生机勃勃的近乎妖异。
她抚上那只蝶,喃喃自语道:“失血过多吗……”
她和宁北落在园子多说了一会儿话,蹲的久了点,起身之后眼前就一阵发黑,据二师兄说是因为前段时间受伤贫血的原因,宁北落最会大惊小怪了。
醒来的时候,宁北落被隔离了。二师兄说,他是关心则乱。
这几天都是二师兄和侍女在照顾她。
听那侍女说,这只蝶是宁北落一笔一划亲手绘上去的。
她昏迷的半个多月里,因为伤口太深,所以难免落了疤痕,狰狞可怖的伤疤像是一只毒蝎,张牙舞爪的趴伏在她原本光洁的锁骨上,格外的刺眼。
在宁北落看来,那块伤疤无时无刻不在耻笑他。
纵然他率领千军万马,却保护不了一个慕可晴,还有比这更让一个男人觉得耻辱的事情吗?!
她昏迷不醒,宁北落却看着那片肌肤心中酸楚自责,羞愧难当。
最终还是向宇文合昀讨了特制的药汁,画了这只红纹黑翼蝶,衬着周围如凝脂般的肌肤,有一种妖艳的美。
要有多深的伤口,才能留下连二师兄也消不掉的疤呢?
失血过多……
她心不在焉的沐浴完毕,她一边穿衣一边喃喃自问:“为什么会受伤呢?”
“姑娘,今日身子既然已经好转,要不要出去转转?”轻柔的女声传入耳中,自然而然的接话,虽然突然出声,却并不显得突兀。
可晴扭头,突然发现屏风上映出了一道模糊的身影,这声音她认得,是一直服侍她的侍女,叫什么来着?
走出隔间坐在梳妆台前,可晴的头发还是湿的,有零碎的水珠从发梢滴落。
“奴婢慧婷,见过姑娘。”那女子走到可晴行了一礼,似乎是在对自己无声进入主人的房间而道歉,面上却毫无愧色不卑不亢。
可晴无意中从梳妆镜里看到背后那侍女的神情,突然有些莫名的好奇:“你刚才说什么?”
慧婷拿来干毛巾细心的给可晴擦拭头发,回道:“奴婢刚刚说,宇文大夫已经解了禁令啦,姑娘可以出去转转的。”
可晴的话里有些刻意的轻慢:“嗯?那去哪里转呢?”
慧婷似乎并没有发现可晴的语气有什么不妥,只是试探的说道:“别院的园子是小了点,但是颍州城还是很大的。”
“颍州?”可晴本来平静的心湖突然有了些波动。
这是她第一次确切的知道自己的所在位置。
颍州?
这个地处大弈西南的城池,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逗留?
为什么听到这个地名,心里竟然忍不住突突的跳动?
惊惶还是渴望?
甜蜜还是苦楚?
心里那难言的滋味,到底因何而生?
和她丢失的记忆有关吗?
慧婷手脚利落轻柔,语调轻快的建议道:“姑娘,颍州标志性的建筑就是谈笑楼了。您要不要去转转?可热闹了。”
“谈笑楼?”
“那可是咱们颍州最大的酒楼。”擦干了可晴的发丝,拿牛角梳理顺了,慧婷力道适中的按了按可晴的头部几个穴道。
“吃饭吗?外菜二师兄不让我吃喏。”可晴一听是个酒楼,便下意思的拒绝。
病了这么久,她的膳食一向由宇文合昀特殊安排,就怕一不小心吃了什么香料和她的药冲突了。
外面的酒楼,哪有不放香料的?
吃又吃不得,去酒楼做什么?
慧婷并不意外,微微一笑又道:“散散心也好呢。谈笑楼可热闹了。咱们颍州的文人墨客或者市井小民都可以在谈笑楼里畅所欲言,每日清晨还有专人定时为大家讲解咱们大弈的时事新闻军国大事和名人轶事,姑娘这会儿过去,说不定还能凑凑热闹。”
时事新闻,军国大事,和名人轶事?
可晴突然转身看向慧婷:“我要换衣服。”
因为那一头青丝已经因为连月的病痛而枯黄,所以慧婷不敢过于折腾,只好帮可晴换了衣服后巴巴的等着自然晾干,耽误了些时候。
谈笑楼在闹市区,别院又在颍州郊区,等他们到的时候,早论差不多已经结束了。
可晴进门的时候只听到了个尾声,那说书人看起来颇为年轻,倒像是教书先生,不过比教书先生多了份坦荡和大气。
在坐的书生们都认识这个人。
谁也没有想到已经人去楼空的谈笑楼竟然一夜之间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在剑门关一役结束之后重开谈笑楼的君木易,又执起了醒木。
谈笑楼的早论已经恢复了一个月了,而这一个月,早论的内容破天荒的千篇一律,却甚少有人有意见。
“只见银光满弓,夜狼呼啸之声破空而来!反叛军久攻剑门关不下,竟不远千里请出了落日神弓!可恨之极!传说此弓乃用上古时期后羿尊神射日的神弓碎片所铸。疏墨大人已然精疲力竭血尽肉干,又怎能抵挡的了神器之威,终于在力战五天四夜之后被这一箭放倒。今日早论到此结束。”
这早论戛然而止,可晴刚刚坐定,一头雾水,就听到那说书人宣布说早谈的时候到了,台下的人便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
这个怅怅然的说道:“剑门关一役,八千将士无一生还,疏墨大人死守剑门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援军在最后一刻赶到之时,反叛军十万之众仅余十之一二。”
那个惋惜的接话道:“可惜,这位疏墨大人若能多撑上一时三刻……”
旁边的青衣剑客不以为然了:“你道这五天四夜疏墨大人是躲在众士兵身后吗?彼时疏墨大人恐怕是伤痕累累筋骨俱断,仅是一口气在撑着,便是再多上一时三刻又如何。”
君木易一反常态的加入了早谈:“诸位看官说的是。有道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试问当世之上,还有谁能有疏墨大人此等胸怀!可惜!天妒英才,疏墨大人死于剑门关一役,那落日神箭在数里之外气势汹汹破空而来,引燃了四下的空气,疏墨大人竟连尸首都未能留下!而那落日神弓也在射出这致命的一箭之后化为齑粉。”
“啊……”有人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一段,下意识的发出了一声惊呼。
君木易不以为意的继续道:“但凡神器必有灵性,上古之时这神弓在后羿尊神手上救民于水火之中,谁料此番竟是助纣为虐枉杀忠良,必然是心中悔恨,愤而自毁。”
那青衣剑客摇头叹息道:“可惜,英雄末路……”
“啧啧,剑门关那场火啊……”
大家正讨论的热烈,却有那不识趣的人反其道而行,不耐的问道:“说书的,你这故事说了一个月。也没点新词,不换换花样哪里来的赏钱?”
君木易豪迈一笑,收了醒目,拂袖下了看台:“客官,在下说书不为赏钱!反叛军已灭,当今圣上颁旨修生养息,现今太平盛世,连乞丐都有官府每日都开设粥棚施粥,老汉只要有口饭吃,便要将疏墨大人的事迹一遍遍说下去。疏墨大人临死之前,只道了一个“请”字,必然是有心愿未了。然,疏墨大人不曾说出口来,我等有心无力,只盼疏墨大人生前知交能不忘疏墨大人高义,了却疏墨大人遗愿……”
说完,略有深意的往台下瞥了一眼,步入了内堂。
而刚刚接到可晴出门的消息就匆匆赶来的宁北落,进了谈笑楼,却看到他放在心尖上疼宠的人竟然呆呆的坐在角落里,像是忘了时间忘了空间,无知无觉的兀自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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