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道的路面冰冷坚硬,跪得久了,便觉寒气入骨。
然而皇后离去之时,并未让他们起身,雁安宁望着膝下青灰色的石板,静静听着周遭的响动。
一串脚步声急急而至。
一名宫女来到她身前,板着脸道:
“雁婕妤,皇后居所未经传召,一概不得擅入,皇后谅你是初次进宫,责罚便免了。但你不识宫中道路,需在此处将方位记熟,待女官考过,方可回去。”
雁安宁长睫低垂,平静道:“遵命。”
当晚,京兆尹夫人在房中,对着京兆尹好一通比划。
“你不知道,皇后治起人来才叫软刀子割肉,把你心肝脾肺肾都搅烂了,还不许你喊疼。”
“夫人又乱讲。”京兆尹沉着脸训话,“皇后是什么样的人不由你来说道。”
“我不过对你说说罢了,”京兆尹夫人坐在妆台前摘首饰,“你是没看见,两边刚遇上那会儿,皇后那俩眼珠子像淬了冰似的,盯着雁氏女一动不动,瞧得我心里发毛。”
“你隔着帷幕也能瞧见皇后的眼珠?”京兆尹早已习惯夫人的一惊一乍,不想与她掰扯,转头去看桌上的画卷。
“我离得近,当然看得清。”京兆尹夫人横了丈夫一眼,“我还听说,那雁安宁在宫道上跪了足足两个时辰,直到天黑才让人送了回去。这么冷的天,都是娇生惯养大的姑娘,亏得今日没下雪,不然我怕她刚进宫就得横着出去。”
“你怎么什么都打听?”京兆尹皱眉,“宫里的事少掺和,我问你,今日宫中对陛下的寿宴有何交待?”
“还不是那些老话,”京兆尹夫人道,“皇后说去年粮食欠收,今年战事吃紧,让各府的进奉不要太奢华。”
她将摘下的耳坠往桌上一摆:“可她说归说,大伙儿做归做,谁不知陛下最爱奇珍异宝,也就是你,拿幅破画就想献殷勤。”
“什么破画?这是我特地请人画的射猎图。”京兆尹托着画卷,爱不释手,“今春天寒地冻,春狩怕是要推迟,陛下最好狩猎,他出不了门,我就献图给他。”
“我怕这图献上去,陛下不但不高兴,反而因为不能春狩,看你更不顺眼。”
“夫人莫怕,”京兆尹劝慰,“为夫自会应对。”
类似的对话,在这晚出现在很多高门大宅的夫妻之间。
命妇们对雁安宁罚跪一事众说纷纭,对于幕后主使者的身份也各有推论。
但归根到底,这只是一桩无伤大雅的八卦。
皇后既没让人打雁安宁板子,也没责罚那些抬轿的宫人,比起许多内宅阴私,皇后的做法甚至算得温和。
便是民间的百姓听到,顶多感叹一句宫规森严,顺道提醒家人,将来嫁女可千万不能往宫里送,没见那雁大将军的女儿入了宫,照样也得下跪,照样也得让跪多久跪久。
当然,百姓们也知道,寻常人家的女儿进不了宫,就算进宫也只能当宫女,宫女可不好当,听说宫里风水不好,宫人坟都填满啦。
——
“事情就是这些。”
叶灵芝绘声绘色讲完打探来的消息,对百里嚣道:“还有三日就是皇帝生辰,大臣们忙着祝寿,石守渊怕是又要找借口,推迟和你见面的时间。”
百里嚣用铁钳拨了拨盆中的火炭:“我叫你打听朝廷动向,你杂七杂八说了一大堆,只有这句才有点价值。”
叶灵芝不服气:“朝廷朝廷,不都在皇帝治理之下吗,先把皇宫的事情打听清楚,才知道大臣要干什么。”
“雁安宁进宫也用说得这么详细?”
“现在外面都在传,”叶灵芝道,“我不过顺耳听到一些。”
“我看你不只是顺耳,还打听了不少。”
叶灵芝一脸被看穿的心虚:“她是雁家人,我当然有些好奇。”
“好奇什么?”
“咱们虽然没跟雁家军交过手,但这些年来,我没少听说雁家军的战绩,以前我爹……”叶灵芝顿了下,“我爹常夸雁家军所向披靡,所谓将门虎女,雁大将军的女儿,理应和那些娇滴滴的贵女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百里嚣将腌好的鹿肉放到滚烫的铁篦子上,“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
“还有鼻子呢。”叶灵芝托着下巴,“不过听了他们讲的那些,我又有点失望。”
雁安宁刚进宫就被罚跪,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京城。
在叶灵芝的想象中,雁大将军的女儿不该如此好欺负。
“你认为她不该跪?”百里嚣问。
叶灵芝摇摇头,怎么说呢,形势比人强,她能理解在皇后面前,雁安宁不得不跪,但这事听上去,还是让人觉得不痛快。
“你不喜欢,是因为你遇到过和她一样艰难的时候,但你赢了,而她只能任人宰割。”百里嚣拿着长筷翻烤鹿肉,“不过你弄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
“你是你,她是她,你们的处境不同,选择也不同。”百里嚣道,“你同情也好,失望也好,她不知道,也不会在乎。”
叶灵芝似懂非懂:“她不知道很正常,但是头儿,你怎么知道她不在乎。”
百里嚣翻动烤肉的动作停了停:“她若在乎,就不会进宫。”
“说得也是。”叶灵芝深以为然,“我要是她,早就离开京城,去了梁州避风头。”
“不要你弟弟了?”
叶灵芝怔了下:“哦,我差点忘了,还有灵蒙。不过那小子鬼得很,遇到有事跑得比我还快。”
百里嚣放下长筷,不再与她谈论雁安宁:“你说宫里死了很多人?”
“嗯,”叶灵芝压低嗓门,“这事有点儿邪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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