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玉面都督,比山巅惊雷更让人丧胆。
那倭兵话音未落,就被当头一剑斩杀于无形。
沈修妄飞身落入敌阵中,杀人如砍柴,所过之处尸横血涌。
断肢残骸,遍地开花。
密林中接连涌出无数大魏雄兵,高举鹰鹤旗,墨底银纹,面上一个斗大的沈字,迎风飒飒。
杀完挡在面前的最后一个东夷兵,沈修妄收起剑锋,紧紧盯着崖边的姑娘,脚步仓促,向她奔去。
苏檀立在崖边,怔怔看向沈修妄,手中长剑握得很紧很紧。
他戴着银质面具,披甲戴盔,有如杀神降下穹宇。
秋雨绵绵,凄寒萧瑟,林中红枫残叶纷飞,身后水涧声声潺湲,一泻千里。
苏檀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自己,脚步一如旧时那般沉实稳健,又带着迫切和溢于言表的期许。
她好像听到自己的心跳,怦怦欲出。
最后几步,沈修妄再按耐不住,疾跑上前,抛下手中长剑,张开双臂,一把将姑娘抱进怀中。
温凉柔软的触感阔别许久。
他搂着她的腰,拥着她的肩,埋首于她的耳畔,嗓音低沉。
“檀儿,对不起,我来晚了。”
苏檀眸光一滞,心头一软,手中长剑松脱,她张开双手紧紧回抱住他的腰。
连月以来的疲惫和艰难情绪瞬间汹涌而出,她眼眶发热,鼻头发酸,强撑许久的坚强险些崩裂。
“沈修妄……”
她以为,她方才看错了。
她以为,她撑不到他回援了。
察觉到怀中这副身子止不住颤抖,沈修妄心疼不已。
他俯下腰,抚着她的后背,连声安慰:“别怕。”
“我回来了。”
他想拥着她很久很久,但知道她身上有伤,又淋了雨,此处不是长久停留之地。
待她情绪有所缓和,沈修妄缓缓直起身,恋恋不舍松开手,解下肩头的披风展开披在姑娘身上。
垂首看向她,拇指指腹轻轻揩去她眼尾的水渍和泪痕。
温声道:“檀儿别怕,我在。”
苏檀吸了吸鼻子,声音沙哑,抬眸看着他:“都结束了吗?”
“鸡鸣山上的百姓是否安全?”
“还有你的祖父,要派人去接他……”
沈修妄看着她通红的眼睛,水汪汪,脆弱至极。
分明也是个需要呵护宠爱的姑娘家,却咬着牙为自己塑了一身铁骨,生生护住那么多人。
若是他迟来片刻,她是不是又要跳下去生死未卜。
沈修妄心疼至极,一颗心像是被人搓揉碾压,他忍不住又倾身抱着她,连连点头:“都结束了,一切都好。”
“我率领八万北境军回援,已将城内东夷兵尽数剿杀,鸡鸣山无碍,祖父也无碍。”
听到他说一切都好,苏檀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她后知后觉,身上的伤开始大肆疼痛起来。
身体似乎在对她这些天的透支进行强烈抗议和谴责,痛感蔓延,疲累席卷。
苏檀忍不住捂住左臂的伤口,吃痛嘶了一声。
沈修妄闻声松开她,扶着她的手臂,低头仔细查看,“我瞧瞧,可还好?”
话刚出口又觉得不太妥,荒山野岭的下着雨,瞧什么伤口,后头还有一堆尸体。
他思索一瞬,迅速脱掉身上的玄铁甲衣,露出里面的劲衣黑袍。
苏檀微怔,偏过头去,“沈修妄,你……你脱衣服作甚?”
话音刚落,她腰间一紧,身形轻巧腾空。
沈修妄打横抱起她,耐心解释:“甲衣坚硬,我怕再碰疼你。回程暂且没有马车,委屈你和我同骑一匹马了。”
说着,手臂又往身前收了收,苏檀被迫贴向他的胸口,很近。
好像确实没有方才那般硌人了。
她没挣扎拒绝,安静地窝在他怀里。
明白姑娘的默许,沈修妄心头松快至极,轻巧掂了两下,忍不住眉头紧蹙。
瘦了,较从前又轻几分。
以后可得好生养回来才行。
他边筹谋以后怎么给姑娘养身,边大步往林中走去。
苏檀抬眸看向沈修妄,却只看到银色面具和凌厉的下颌线。
她动了动唇,轻声问道:“沈修妄,你为何要戴面具,脸受伤了吗?”
这番温柔关心,叫沈将军心头百花齐放,千舟竞渡,万马奔腾。
他勾了勾唇,长眉上挑,温声回答:“没有,莫担心,战场之上戴着面具可以遮挡风沙和血迹。”
苏檀颔首,原来如此。
行至马前,沈修妄略一抬手,将苏檀稳稳送上马背坐好,随即自己翻身而上,坐在她身后,双手圈着她的腰握住前面的缰绳。
这番亲近,恍如把姑娘抱在怀里,前胸贴后背,密不可分。
他垂眸看她,循循善诱:“檀儿,方才我忘了摘面具,一直戴着委实不舒服,劳你帮我摘下来,可好?”
这番恳切言辞,苏檀从何处说一句不好。
她点头,上半身微微转过来,面朝他,伸手往他头后面探去。
“你……你略低一些。”
“好。”沈修妄听话俯首,这一低,薄唇险些就要碰到苏檀的眉心。
“够低了吗,还可以再低一些……”
他心猿意马,假装漫不经心。
苏檀语塞,没好气瞪他一眼,手指灵活一掰,摘下他的面具。
阔别许久的一张脸重又映入眼帘,眉眼依旧桀骜俊美,鼻若悬胆,轮廓越发立体深邃,似乎瘦了些。
沈修妄对她璀然一笑,眉峰上挑:“如何?我可还是檀儿记忆中的模样?”
苏檀清浅收回目光,转身背对他,指尖捏着面具把玩。
故意说道:“你好像老了些。”
老?!
沈修妄一愣,不知如何接话,悻悻驭马。
老了吗?
数月不见他就已经老了?
难不成北境的风水当真磋磨容貌?!
他本就虚长几岁,檀儿依旧明艳娇俏,他却已近衰老,这可如何是好!
一时间,方才那点花花心思又被容貌和年龄焦虑再次席卷。
他却不知道,身前的姑娘已然“计谋得逞”,堵住他的纨绔嘴,换来半刻宁静。
雨势渐止,扶风林中被惊飞的鸟雀又壮着胆子回巢,啁啾啼鸣。
苏檀坐在沈修妄怀里,身上裹着他的披风,背脊暖暖的,心里也安定不少。
长久未曾好眠,此刻马儿慢慢悠悠下山,晃得她上下的眼皮子直打架。
困倦袭来,她不经意往后靠了靠。
沈修妄抬手为她拢了拢披风,身子前倾胸膛给她尽情倚靠。
“累了就睡会儿,有我在。”
他说话时胸膛微微震动,安全感、踏实感紧密包围。
苏檀嗯了一声,唇角上扬:“那便多谢沈大人借我倚靠。”
却听得某人吊儿郎当接话:“不谢,又谈何借字,我本就是你的。”
苏檀再次语塞,没同他再争口舌。
你的我的还重要么,她现下当真累到不想动弹。
……
浮丘山上收整战场的鹰鹤军们目不斜视,只敢偷偷瞄两眼沈将军的背影。
原来杀神也有如此柔情一面,当真绝世罕见。
长风和远泾在城中领兵激战许久,结束后迟迟赶来,结果除了把自家公子撂在地上的甲衣和长剑捡回去,旁的,一件事儿都没得干。
还想着多杀几个倭兵出出气呢!
不知死活的东夷人,害得他们像追命鬼一样从北境往青州赶。
没战死,险些日夜急行军忙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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