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尽良一声令下,鞭尸。
犹如惊雷劈开静谧长空。
沈母崔氏当即挣脱搀扶,踉踉跄跄跑到棺木前,张开双臂护着,声嘶力竭:“不,不要打我儿!”
沈倾意跟随母亲的脚步,毫不犹豫追上去。
她死都不信阿弟会叛国通敌。
沈佩恩朝姨娘看了一眼,何姨娘眼眶湿润,抬手抚了抚她额前的碎发。
“去吧,姨娘不拦着你保护你二哥。”
沈佩恩重重点头,往棺椁而去。
从前都是二哥护着她,如今也该由她护一回二哥了。
他那么爱美的一个人,怎么可以暴尸街头,任人凌辱。
沈儒安眉头一拧,当即起身要跟着走上前,母亲死死拽着他的袍袖,对他摇头。
“安儿,别去。”
陛下雷霆一怒,真的会死。
沈儒安拂去母亲的手,“娘,二哥不该独自受辱,沈氏的脊骨不能断。”
贬为庶人,或是流放岭南,于他而言,都一样。
他虽未入伍而改从文,但骨子里流的永远是簪缨世家的血。
文臣,也有铮骨。
沈儒安上前毅然挡在女眷面前,护着棺椁。
黑漆漆的棺,终于不再孤零零的摆在那处,有一众亲人围着他,护着他。
于尽良眸中狠厉之色顿现,威胁道:“如今沈府众人已被贬为庶民,胆敢公然违抗圣旨,你们可是找死!”
此话一出,二房夫妇俩相视一眼,赶忙上前拽崔氏,“嫂子,圣旨已下,您可千万不能哭,别惹官兵。”
他们还想活着。
崔氏双眼赤红,瞪向他们,“你们说的是人话吗?”
“若没有我的妄儿浴血奋战,苦守门楣,哪有你们二房的快活日子过!”
“滚开,你们不配被他唤一声二叔二婶!”
二房夫妇俩被骂得羞愧满脸,小儿子沈仕盛跟在后面不知所措。
也许他还没意识到,二哥一死,他养尊处优的小霸王日子彻底到头了。
沈老太太深受打击,旧疾复发,苍白着一张脸,靠在婆子身上直哼哼,哭不出声,也喊不出话。
没了,什么都没了。
沈氏塌了,孙儿死了。
眼见乱作一团,于尽良耐心全无,抽出腰间马鞭。
“啪!”
他率先狠狠挥下一鞭,朝向挡在棺椁前的几人。
杀鸡儆猴。
沈儒安下意识张开双臂替女眷挡,不料一阵闷声落下,却是祖父沈继阊挡在他身前。
“啪。”
这一鞭结结实实抽在老侯爷肩头,他虽穿着厚袍子,不出片刻伤口已渗出血。
“祖父!”
“爹!”
老侯爷年事已高,生生受下于尽良这个莽夫一鞭,身形踉跄,满头银发纷乱散开。
昔日功臣老将,垂老不堪。
沈继阊用尽全力挺直脊骨,一字一顿:“妄儿一人受辱,沈氏满门蒙羞。”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于尽良心头快慰至极,冷哼一声:“好啊,既然沈家众人要为已死的罪人受刑,那这一百鞭就一起受吧!”
“来人啊,把棺材板撬开,谁还敢拦着就一起打!”
士兵听令,纷纷抽出腰间长鞭,“是!”
“不要,不要辱没我的妄儿……”
崔氏扒着棺材板痛哭,被于尽良手下的兵一脚踹翻在地。
“啪!”长鞭重重挥下。
“娘……”
沈倾意俯身上前,张开双臂将母亲护在身下,这一鞭大半落在她身上。
“啪。”
消瘦后背当即皮开肉绽,“噗通”一声,沈倾意跪伏倒地。
“意儿!”
越来越多的鞭子落下,含着杀意毫不留情抽向沈府众人。
“啪!”
“啪!”
鞭声交错,此起彼伏。
沈府众人被当街打翻在地,鲜血四溅。
落在雪地里,猩红点点,蜿蜒流淌。
虎落平阳被犬欺,手无寸铁的人,又怎么抵挡得过凶神恶煞的兵。
沈府一干忠勇护主的奴仆再忍耐不住,咬紧牙关,一股脑冲出去,护着自家主子,用身体抵挡这些恶兵。
喧嚷混乱不堪,血肉绽开撕裂的声音,手脚骨头折断碾碎的声音。
还有一声高过一声,铿锵有力的诉冤声。
“沈家二公子,没有叛国,没有通敌……”
“噗……”
一干老幼被挞伐倒地,口吐鲜血,痛哭流涕,恍如人间炼狱。
围观的百姓人群中异动纷纷,人人攥紧了拳头,面色狰狞挣扎。
沈将军怎么可能叛国通敌!
“住手!”
一声厉喝冲破桎梏。
程樾目眦欲裂,单枪匹马冲进行刑的人群,一脚踹开挥鞭士兵。
他勃然大怒,剜向于尽良,“圣旨并未述明要对沈家众人下死手,于尽良你这是以公徇私,公报私仇!”
于尽良抬手抹去脸颊溅上的血迹,阴恻恻:“程副指挥使,本将军劝你少管闲事,胆敢仗着五城兵马司的势阻挠圣意,可是想拉着程氏满门被陛下一同问罪!”
“想来也是,你向来同沈修妄好得穿一条裤子,说不准他通敌,你也知晓!”
程樾目眦欲裂,“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
沈倾意撑起身子,用尽全力推程樾离开,阻止他再为沈氏说话。
“程樾,你走,立刻走。”
她嘴角流血,面色惨白,努力拔高声调对于尽良和围观众人说道:
“沈家的事与程家无关,沈修妄自领兵在外,早已与京中断了书信往来。”
“此事一查便知。”
“苍天可鉴,日月可表,别再冤枉无辜之人。”
程樾痛心疾首,“阿姐——”
于尽良眼珠子一转,物极必反,程家如今还有些势力,一口气定然拽不下来,还是先治沈家要紧。
他扬手示下:“来人,把程副指挥使的武器缴了,拖下去!”
程樾又岂是乖乖束手就擒之人,一脚踹翻,一拳打飞,奈何衣摆被人死死拽住。
沈倾意近乎哀求:“小樾,听阿姐的,你快走。”
老侯爷身形佝偻,怒声骂他:“程家小子,当下不是逞义气的时候,妄儿不要共苦赴死的兄弟!”
“他更不愿牵扯旁人,咳咳……”
“走,走得远远的,回司里当值去!”
“阿爷……阿姐……”
程樾捏紧了拳头,抬眸看向黑色棺椁,直攥得骨节嘎吱作响。
他直直跪下,眼眶猩红,热泪滚滚。
“行之,是兄弟无能!”
他看向于尽良,“既是一百鞭,我与沈家人一同受,兄弟同甘共苦,人伦之情,圣意还要斥责吗?”
于尽良冷冷发笑,避之不及逃命的人他见多了,主动撞上来讨打的当真罕见。
蠢货,既然要挨,那就打。
他大手一挥,“继续行刑!”
狂风骤雨般的鞭子成片落下,程樾弯腰尽力护着沈倾意,硬生生扛住外围。
场面再度陷入焦灼,于尽良飞身而起,一脚踹开棺材盖。
“砰。”
漆黑棺木轰然落地,底下的车架侧重倾斜,棺箱轰隆一声砸下来。
里头的尸首瞬间滚落,骨碌碌掉进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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