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堂正厅张灯结彩,火红绸幔高高悬于穹顶上方,众星捧月般托起鎏金双喜。
红绢灯分列两旁,喜桌之上花团锦簇,琼浆玉液,珍馐美馔,数不胜数。
外面的观景台上,弹唱演奏的伶人亦是穿着玄红戏服。
丝竹管弦之声相交,琴瑟和鸣。
受邀前来的朝廷大臣们三五围坐,拈须谈笑,一派和乐。
乔煜身穿正红绣金喜袍,头戴玉冠,整个人神采奕奕,春风满面。
众人纷纷对他抱拳恭贺。
“乔相大喜啊!”
“恭喜乔相,缔结良缘。”
“燕尔新婚,今日乔相神采飞扬啊,哈哈。”
乔煜行走于宾客间,依次拱手致谢,“多谢诸位,乔某照顾不周,还望海涵。”
主客相谈甚欢,不多时正门外有太监通传。
“陛下驾到,容妃娘娘驾到。”
闻讯,众人纷纷整冠束袍,起身行礼。
乔煜迎至正门外,只见皇帝与容妃缓步走下车舆,面色红润,容光焕发。
他上前行礼,“陛下,容妃娘娘。”
赵贤抬手恕礼,笑道:“今日你是主角,不必拘礼。走吧,领朕瞧瞧你们的喜堂。”
“是,陛下这边请。”乔煜扬手引路。
一行人穿过庭院,进入正厅落座,皇帝和容妃自然坐于主位。
满堂喜色,红光耀人。
婢女捧着托盘依次上前奉茶,乔煜亲自为赵贤奉上杯盏。
“陛下请,今岁的雨前新茶,清香冷冽,口舌生津。”
赵贤端起杯盏,揭盖抚了抚,并未送到嘴边。
目光逡巡厅内,随口问道:“乔相啊,今日大婚,你的新娘子怎的还没出来?”
乔煜目光掠过他揭盖的手上,笑了笑,啜饮一口茶,答道:“陛下有所不知,吉时未到,夫人尚在妆容。”
钟忆巧浅笑接话:“丞相夫人好大的面子呀,陛下亲临,还得等到吉时,她才出来见礼。”
一句话轻轻柔柔,却暗藏锋芒,字字藏针。
闻言,乔煜的脸色当即沉下去不少。
他抬眸瞥了一眼角落的更漏,唇边笑意褪去。
“容妃娘娘何意,要治我夫人的罪不成?”
赵贤搁下茶盏,不轻不重,“乔相,你僭越了。”
乔煜神色自若:“臣只是为夫人正名,就算是容妃娘娘也不能随意加罪于她。”
钟忆巧面露难堪,不悦地皱眉,嗔看向皇帝,似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赵贤怒从心头起,起身踱步,自上而下打量乔煜,“乔相,你这是已经不愿在朕面前再演戏了?”
话中深意,显而易见。
乔煜抬手又饮了一口茶,目光定定确认更漏时辰已至,他悠然起身。
“陛下,臣自始至终只是谋士,不会演戏。”
君与臣,两人相对而立,剑拔弩张之势不言而喻。
赵贤冷哼一声,亦是看向更漏:“好啊,既然这样那就开门见山。”
“今夜隐山上下都是朕的人,你纠集的那些叛贼兵马,休想攻破一道门。”
“不出半刻钟,围歼成功,于尽良会提着九弟的头来见朕。”
赵贤很清楚隐山的布局,这处园林根本无法藏匿数千反贼,他们只能潜伏外围的山道和要隘,伺机突袭。
可惜,那些藏在外围的兵马,早已被他的人前后包围,莫说是人,今夜就算是一只雀也飞不上来。
至于他,进入园林后又有御林军护卫,双重保障,根本不怕在园内遇袭。
从始至终,叛贼的计划注定要落空。
赵贤胜券在握,眼含杀意,不慌不忙问道:“乔煜,你可曾想过背叛朕的后果是什么?”
乔煜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然而唇边森然笑意却缓缓绽开。
“陛下,臣当真敬佩您的心智。”
诚然,赵贤早已将他们的原定计划识破,并且能将计就计,一举歼灭。
“可惜。”他似笑非笑,“陛下可曾听过一句话?”
赵贤眉心一跳,“何话?”
乔煜轻轻叹出一口气,整了整衣袖,最后再行一回君臣之礼。
“陛下忘了,臣是谋士。”
“谋士以身入局,举棋胜天半子。”
他长身玉立,岿然如山。
“臣,自始至终没有兵马,只有一人。”
闻言。
赵贤眸中瞳仁骤然一缩,一丝慌乱悄然划过。
“你……你何意!”
君臣之间,气氛瞬间变得极度危险。
堂下坐着的诸位大臣已然察觉不对劲,面面相觑间,突然发现一个疏漏。
方才谈笑开怀,此刻才惊觉席间的宾客似乎都是保皇派,什么程家、齐家之流,那些人并未入席。
当朝丞相大婚之喜,谁敢不来。若是没来,只能证明,乔相不想让他们来。
可又为何不想……
意图昭然若揭!
席间迅速乱了起来,不少大臣反身想往外跑。
一回头,正厅大门早已落锁紧闭。
他们手无寸铁,用尽全力推门叫嚷。
“陛下,乔煜这是反了!”
“来人啊,护驾!”
“咚!咚!”
门外依稀可以听到御林军正在砸门。
一声接一声,像是索命鼓声。
赵贤目眦欲裂,抽出腰间长剑,直直冲向乔煜。
“你真是疯了,朕杀了你!”
“嗖嗖嗖!”
正厅两边隔室机关触发,无数火矢倾巢射出,烛台、香亭、鲜花、美酒,倏然爆起冲天烈焰。
箭雨火光中,一片哀嚎。
乔煜旋身躲过赵贤的剑芒,对他笑了笑。
冷情决绝:“陛下,带着你的这些奸臣佞官一起下地狱吧!”
话毕,他一把拽下穹顶红绸,鎏金双喜“轰”的一声砸落在地。
尘烟四起,硫磺硝石的刺鼻味道席卷而来。
赵贤心头大怒,一把扯过钟忆巧挡在身前。
“嘭!”
焮天铄地之间,热浪轰然炸开,灼气掀翻穹顶,汹涌气浪震飞无数残肢断腿。
“嘭!”
毁天灭地的绝望彻底灌入喜堂,人间炼狱,百鬼锁魂。
“嘭!”
一朵举世赞叹的硕大烟火杳杳升空。
“啪!”绽开万紫千红,流光溢彩,荡气回肠。
回望皇权富贵影,不过人间白骨窟!
隐山脚下,柴草屋。
草垫上躺着两个昏睡的女子,一人穿着火红的嫁衣,一人婢女打扮。
苏檀晕倒不知多久,渐渐恢复意识,此刻只觉头晕目眩,眼皮子被粘上了一般。
她死死掐着掌心,直到掐出血,才勉强让自己清醒过来。
一睁眼,便是灵韵昏倒在旁。
幸好手脚没有被捆绑,苏檀艰难爬起身,对着灵韵的人中重重摁下去。
“唔……咳咳……”
灵韵粗喘一口气,猛地惊醒。
“小姐!”她环顾四周,后颈酸痛不已,“我好像被人打晕了,怎么会在这里……”
苏檀心头大乱,她再次掐着流血的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整理好思绪,急声问灵韵。
“你端给我的那碗燕窝羹,可曾经过谁人之手?”
灵韵使劲拍了拍头,尽力回想:“我出了灶房,然后……遇到了乔丞相身边的嬷嬷,她同我说了句话……旁的再没了。”
她眼睛忽的睁大,“难道,那个嬷嬷往碗里……可她是乔丞相的人啊!”
乔煜。
苏檀霎时间脸色大变,她顾不得多说。撑着酸软的双腿站起身,推门往外走。
“灵韵,我们快回去!”
灵韵立刻扶起苏檀走出屋子,两人艰难辨认方位。确认仍在隐山范围内,立刻沿着山道往上跑。
刚跑出去两步,头顶上空便传来炸裂的轰鸣声。
“嘭!嘭!嘭!”
山顶烟花绚烂腾空,炸开数道光晕,漆黑天际一片绯丽。
随后人声鼎沸,万马奔腾,金戈交战。
两人脚步震在原地,灵韵惊恐万状,“小姐,隐山园林里是不是出事了?”
苏檀心如乱麻,这几日心底所有的不安瞬间交汇成一个可能。
最后猛然在脑中爆开。
乔煜……
苏檀红了眼睛,发疯一般往山上跑。
“不可以,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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