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灵面前的人俑的脚被他削掉,齐齐倒了一排,所以在他抬眼时,便恰好看到抽离开的甬道空隙里竟挤出来的一抹月俏的白,好像是人的某种衣料。
他刚想要伸手去抓,却见那点零星的白被吓住了,它跟有生命似的,抽走地很迅速。
而与此同时,胖子也不负众望地开枪,张启灵的旁边正飞速穿过去一颗子弹。
那弹道惊险地擦过张启灵的单侧脸颊,在他苍白的脸上形成道足有一指长的血痕,子弹所射出的角度,因持枪人的手不稳而偏离,也惯是张启灵信极了背后之人,所以才这般没有后顾之忧的,不甚在意对方错落的开枪手法。
不过,张启灵并没有急忙抹去脸上的血渍,他只是向后关切地看了眼,确认胖子的状态。
虽然胖子的左手,确实没法做到和右手一样的精确度,但张启灵心底到底没有谴责,只有一股子对胖子的紧张。
也许是因为他和吴峫都知道,对于胖子来讲,这能赚饭钱的手到底有多重要,在遇到张祈灵前的民宿里,胖子甚至还要用面膜敷手。
当时吴峫还叉着腰,不理解地看着胖子对待自己那厚大的手一阵蹉跎。
胖子还很喜欢,把一些被所谓专家荼毒的知识,去抬到吴峫和张启灵面前,什么面膜敷手嫩到九十九…黄瓜榨汁鲜成小鲜肉之类的,听的人头都大了。
“胖子,你不会要给自己卤上吧?现在是法治社会!我和小哥可不吃人肉!!!”吴峫怒斥着胖子的声音仍萦绕于耳。
张启灵想到此处,只是眨着眼,他深知自己嘴上的关心愚钝,还不如杀掉更多的人俑为吴峫和胖子开路来的实在。
于是张启灵停止内心肺腑,转回来,再次提刀面对那人俑。
子弹已经冲进了它的触手花心,随之它的后颅被彻底贯穿,可人俑只是茫然地挥舞着自己脑袋上的触手,没有丝毫倒下的想法,却又紧接着,在下一秒反应过来现状,它齐发着触手,直直掰开其他人俑的头,甚至还将这群碍眼的同类,都如窝边草般拨到了一边。
它的触手,再次精准无误地锁定住了张启灵的位置,人俑蹦着已经被削掉的脚,创口接触地面,淅淅沥沥出来了一堆褐色分泌物,他想要再接近张启灵一点点。
这东西的眼睛不知道长在哪里,究竟又是以什么办法分辨人究竟在何处的?
张启灵也没空管,更没空想那点月白色的踪影,只能将手上的砍伐力度加大,暴戾又恣肆。
空气里的尸臭味和异香,在黑金古刀的挥舞下,越来越浓郁且久聚不散,张启灵知道,自己几乎要力竭倒地了。
他的刀所搅进到人俑内部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出来,这些家伙并不是由新鲜的人类血肉铸造成的,那是一种沉寂已久的,放置千年还未风化如蜜处理般的腐败身体。
它们的血,还带着软体生物所产生的肮脏粘液,让张启灵的攻击更显得乏力起来,一旦他的刀身嵌入对方,就需要花更多的气力去拔出黑金古刀。
张启灵不断地提速加重力道,砍断着人俑身上所生长的每一根触手,试图让它们彻底失去攻击和行动能力,这种拼了命的攻击,让刀锋的落点显得规律又凌乱,他像一台无休止工作的机器,在自我的程序里,只负责记录着对这帮怪物的杀戮殆尽和保护吴峫和胖子的职责…
除此之外,他的世界里,根本没有容得下他自己安危的地方。
背后枪声不断,渐渐接近于张启灵,吴峫和胖子正持着枪,手电灯光从近处扫到远处,漆黑甬道里,源源不断如蛆虫一般的人俑爬行或蹦出,宛如闻见新鲜食物而赶来的掠食者,它们似乎将张启灵、吴峫和胖子当成了一顿果腹的美味佳肴。
等三人的背部紧贴在一起时,才发现退无可退,他们被包围了!
黑瞎子神色微怔,他的视线下移紧盯着衍卜寸背在身后的那手上。
“怎么回事?”黑瞎子压低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惊愕。
谁料,衍卜寸只是对他摇头,随后抬起下巴,示意张祈灵还在那等着他们说话。
于是黑瞎子只能站直身体,远离了衍卜寸,他半晌都没有笑,不知在思索什么,好几次将目光投到衍卜寸的手上,都被人家狠狠瞪了回去。
张祈灵不明所以二人之间的互动,他还在努力卷着舌头,将嘴里的巧克力快点解决完,他的视线停留在与衍卜寸侧耳交谈的黑瞎子身上,对方正穿着身不符合人设的际白。
好像是衍卜寸提供的…张祈灵想着。
反正黑瞎子现在整个人,正拢在清晨乍冷的阳光里,使得他鼻梁架起的墨镜有些突兀,这让他的身上有种合乎情理的痞气和另一种不合时宜的静寂。
黑瞎子大约没有在笑。
反正黑瞎子原本挑逗衍卜寸的嘴角,已经快速耷拉了下去,这样的他,严肃的让人有些不可忽视,眼见他眉头微蹙,烦躁地揉了一下后脑勺,以肢体动作表达了对衍卜寸的一种不可置信。
黑瞎子的动作里,是一种对衍卜寸无可奈何的妥协。
于是,张祈灵这么思索着,他所盯着的人,也就从黑瞎子转变为已经镇定下来的衍卜寸。
衍卜寸像是在怕人误会般,立刻用在腿侧的完好左手推开了黑瞎子,他冲张祈灵露出一抹苦笑,里头没有谴责,只有一种顺应黑瞎子躁郁的包容。
而恢复光明的黑瞎子,只能冲衍卜寸点了下头,便迈起长腿,回到了张祈灵的身边,他的步伐那叫一个急不可耐,很快,如果不是他和张祈灵间只有几步距离,他可能会跑起来到张祈灵的身边。
还不到两秒,黑瞎子就已经和张祈灵站在同一侧了。
这使得衍卜寸有些情绪低落的垂眼,他几乎有些固执地背手,徒留原地,没有向前一步。
黑瞎子和衍卜寸之间的气氛格外反常,他们以前遇到的时候,简直不像是员工遇老鼠般的社畜恐惧,基本都是为了几件小事剑拔弩张的厉害,小到今天衍卜寸提供的墨镜不符合黑瞎子的气质,富豪老板衍卜寸就惨遭到了黑瞎子哭爹喊娘的撒泼耍滑,大到张祈灵被他们两个人拽住衣袖,来个可汗大点兵的选菜谱。
不过,最后总是因为张祈灵所点的巧克力超级加倍,而被彻底剥夺了点菜的权利,甚至喜提了黑瞎子和衍卜寸亲自指定的清淡饮食一条龙。
他们之间的反常气氛,让张祈灵视线犹疑地在两个人之间晃悠。
岂料对上张祈灵目光的黑瞎子不避不躲,甚至有些孩子气的用自己的肩膀轻撞着张祈灵的胳膊,但力度不痛不痒,真真是在撒娇的样儿,连语气都有些耍滑,“祈,你刚才不是有想说的吗?咱们出去,好好说,就不打扰衍老板等会工作了。”
黑瞎子的动作,就像是狗在讨主人欢心一样,还是一只纯黑心眼却硬披着新白毛的忠犬,可嘴上说的话,却是明显带有赶人的意思。
可怕的是,理解能力逆天的张祈灵并没有听懂,他甚至固执地摇了摇头,都将嘴里的巧克力彻底含化了,也完全没有离开的想法。
“我们下斗。”张祈灵声音清冽,这倒是将他刚才所说的浑话吐清楚了。
说完,张祈灵就一个屁股墩坐地下了,愣是黑瞎子想给他拽起来拉走,都没拽动,甚至张祈灵还往前挪了几下,可怜兮兮地用手攥紧了衍卜寸的裤脚以作反抗,他孩子气的吓人,估计是跟往日找衍卜寸麻烦的黑瞎子学出来的。
张祈灵紧接着道,“他跟着。”
他的意思是,此行必须带着衍卜寸。
这一次听不懂黑瞎子话的张祈灵,有些执着的厉害,可能是因为他对待危险,永远有一种提前察觉的敏锐,那种感觉在告诉他。
衍卜寸有危险,不能离开,或者是衍卜寸很重要,要带他离开,两种想法一合并,未必不是新的好点子,当然张祈灵肯定是经过考量的。
衍卜寸这个人,嘴上话不多,可一旦触了他的霉头,那就会把这个安静的兔子逼的嘴上的理不饶人,他偏冷清却对人和善,往往会在很多时候,忘记他是个比黑瞎子还要高出一头的男人,所以刚才黑瞎子能那么轻而易举的凑近,也算是衍卜寸微低头弯腰的一种纵容吧。
虽然连张祈灵都懂得,他们之间不会有什么温情脉脉的场面,但此时二人的合作摆到明面上,也让他这个傻子没办法忽视。
黑瞎子抓着张祈灵的后领,他将能想到的理由都说一遍,“出去以后,给你吃板新巧克力,气泡的,咬起来比你刚才吃的纯巧美味的多…今天的太阳也特别好,不热也不冷,连一点风都没有,晒会儿阳光也可以…或者我们去看电视呢…你不是最近很好奇,每天下午四点专供小蛋糕的制作过程吗?”
他整个人的嘴皮子都快轮冒烟了。
毕竟,衍卜寸这人也太奇怪了,黑瞎子叹气,不由的扶额。
受伤又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虽说创面比较恐怖吧,但衍卜寸为什么不想让张祈灵知道?
黑瞎子心中肺诽,要是自己作为一个稀罕自家祈的野猪,那肯定借着这伤势严重的样子,早就哭的梨花带雨,来示弱向张祈灵搏同情了。
也许可能是经衍光善教导吧,黑瞎子想,衍卜寸这傲气的脾性,倒完全继承了衍光善那从不服软的脊背,他的教育,或许从始自终都没教会他如何在这种环境里敞开心扉的喊声疼。
衍卜寸的掌心,被刚才的红玉珠灼了个洞,大量的红线正在他的创口处止不住往里钻,伤口无法在它们密集的攻击下,产生有效的结痂。
当然,衍卜寸他自己,也无法阻挡这群家伙在其体内横冲直撞。
红线自手掌到腕、顺肘延肩,无数潜藏在肌肉层的它们正蛹动的越来越深,大约食髓知味,红线已经一股脑地全部挤进了衍卜寸的血管里。
最细小的几条最先开始爆裂,让他藏在衣服底下的胳膊直接出了一片难看的淤血,幸好,穿的外套是长袖…衍卜寸心中万分感谢自己今日的穿搭。
最终在横七竖八的试探下,红线已经贯穿了衍卜寸的整个血液循环系统。
现在的衍卜寸脸色不怎么好,唇上也失了色,不过,他的忍痛能力可能比常人要强很多。
如今衍卜寸的掌心哪怕疼痛的要命,甚至豁开了一个血淋淋的洞,他还能面不改色的用左手将裤脚往上一抽,脱离开张祈灵再度扑过来的手。
真是可惜了…衍卜寸想。
如果现在的他不是这个状态,肯定会在第一时间,用拥抱去温暖这个冷人对自己首次敞怀的主动。
衍卜寸保持着足够的体面,可他颈部被红线充斥的血管已经被撑的鼓起,皮下宛如有无数只蛊虫在穿行。
那些东西动弹的很剧烈,鉴于衍卜寸这次反应的速度比较慢,张祈灵已觉异样地抬起了头,这一看,大约直接戳破了衍卜寸竭力隐藏的难堪。
张祈灵神色微变,黑白分明的眸子出现了明显的波动,他松开衍卜寸的裤脚,随即起身,正对着衍卜寸那飘忽心虚的眼睛。
现在的黑瞎子见瞒不住张祈灵,索性不闹着要将人带出去了。
衍卜寸转回来目光,他实在不忍心这个人以这种眼神盯着自己太久,许是因为自己从未见过如此认真的张祈灵…导致自己出现了一种深陷进那眸子里的妥协。
张祈灵的神态,与面对怪物调动脑内认知的专注不同,这样流露出关心的他,有种别样的美好。
下一秒,张祈灵冰凉的指腹,轻压在衍卜寸颈部凸出的一根血管上。
“疯了。”张祈灵的声音依旧轻,可里头明显带着衍卜寸隐瞒自己的轻怒。
衍卜寸将右手拿了出来,用两根失败的发丘指,夹住了张祈灵想要顺着红线游动,再往锁骨下划的指尖。
他说,“嗯,是疯了,我总该想到,我什么都瞒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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