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到垄台上割草,看见一只大鸟,直直地冲向湖面,撞死了。它本来飞得很高,突然顺着一个方向坠落,像有什么东西把它拽下来似的,我害怕起来。我觉得我的身上也有根线,被什么拽着。
这让我想起了一直努力记着的那件事,可究竟那是什么事,我还没能想起来,我只是觉得那件事,同样令我恐惧。自从我爬上距离城市十三里外的那棵烟囱,我就发现有很多东西从身体上剥落,不断地剥落,就像蜕皮一样,直剥到我连自己都不认得了,可能我把我也给忘了?
我去我曾经到过的地方,不断地翻捡着,寻到些记忆的碎片和酸痛的粉末,却没能找到我。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非要找到我,莫非只是想找到一些理由?而那些根本也不是什么理由。
我藏身的地方有一大片棉花田,我喜欢看棉花像光一样,从草丛里浮闪出来,那个瞬间可能对我恢复记忆有所帮助,之后,我有时间就趴到垄台上割草。垄台的四周长满了曼佗罗,红的,白的,粉的,我总会忍不住掐几片尝尝,过后,又把她们丢弃。可惜的是,我分辨不出它们的味道,或者,它们不过是同一种味道。
草丛里躺着一具干尸,散着夏天的潮气,不知是被谁杀害的,也不知在那里躺了多久。就像棉花从草丛里浮出来一样,她闪烁着,就从草垛里浮出来了,是她本就被扔在那里,还是被我连同草,一起割回来的,我就不知道了。每到夜里,她会坐起来和我说话,说到她的死,并且指认我就是杀害她的凶手,似乎是想和我对质,我保证,我不是。我并不认识她,从来没见过。
对于她,我说不上喜欢或者讨厌,我们本来一点关系也没有,却被误会扯到一起,她总埋怨我不该杀了她,可我并没有杀她,是她自己找来的。每当她和我说话的时候,我就用草把自己捆起来,钻进棉花田里,以为这样就不会被她找到了。她的舌头竟然很长,还是把我揪出去,用一张黑嘴钉着我。那一刻,我磨快了刀,擦着冷汗盯着她,居然下不去手。我不是凶手。
下雨天,雨线连结着天地,我似乎看到她身上有一根线,被什么牵着,那可能是一个线索,我跑过去,寻找那一头,线很短,可怎么也找不到另一头。从那以后,我总觉得我身上竟也有根线,被什么拽着,开始时,我觉得是我在牵着它,我沿着我的思绪做我想做的事,它紧紧地贴着我,生怕把我跟丢似的;后来才觉出,也许是它在牵着我,要不然,为什么我会把手伸进尘世的口袋?为什么把眼睛搁在船锚上,久久不愿提起来?又或者锯了一棵树,凿成了织布机?那些并不是我想做的。
我害怕极了,我不知道它会把我牵引到哪里,或者牵着我干出什么事来。
我极力想摆脱它,我可不想像那具干尸一样被什么牵着,对此,我可能比她更有经验。比如说当它引我去爬山时,我就挣扎着去跳湖;它把我拽向东升的太阳时,我就偏要追赶西边降下的月亮。直到后来,我干了一件蠢事,我才发觉我从来没能摆脱它。无论我是顺从,还是反抗,其实都被它操控着,如同马戏团里的那只提线木偶。
我很烦恼。
我不再去割草了,也不愿再和干尸说话,整日只想着怎么对付它。我用刀割,线很韧,怎么也割不断;用火烧,像秋天燎荒一样,春天长得更多。我简直无奈了。
这些线像头发一样缠绕着我,像极了草地里的蜘蛛,我不是蜘蛛。干尸冲着我狞笑,似在嘲笑我。我气愤了,提着刀上去砍她,切断她的舌头,割碎她的微笑,砍到她像那堆棉花。我的每一个动作都像在重复以前的幻觉,身上灼痛着,每一刀都好像砍在我自己身上。莫非她真是我杀的?如果这个世界如此真实,那么无疑是我杀了她,可我并没想杀了她的。
我的身体在变,变成了那具干尸。我癫狂了,把那些线统统绑起来,扔到织布机上,织布机不断地翻搅着,它们把我拽疼了。我挣扎着,退缩着,想挣脱那些线,不管用……
时间从织布机上倾泻出来,上面滴着我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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