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温暖的瞬间 > 偷生

?我曾经是一张白纸,洁白如天幕下的雪峰。

  

  当我被渲染上瑰丽的花纹,冠以“货币”的称谓,不确定性的流动似乎就注定了我无法超越的宿命,我在这种流动中试着寻找确定。

  

  我被荷枪实弹地护卫到漆黑的保险柜里之后,我的流浪便开始了。我像一个弃婴,瞪着卑怯而好奇的眼睛,打量着周围的同伴,他们秩序井然地排着队,就像传说中奔赴地狱的幽魂,阴沉得可怕,我小心翼翼的控制着呼吸,生怕惊厥了他们。最先捏起我的,是一双干瘪如柴的手,用我换取一座楼房某个微末的部分,那时候,我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我没有梦。

  

  认识她是在那次被两只手撕扯我的某个黄昏,两双手扭打着,一只手被挠出血,一滴鲜血染红了我的衣角。这使我强烈地希望逃离,但我没能逃离,我的命运似乎注定了我无法主宰自己,我很害怕。那血迹像眼睛,干瘪地贴在我身上,似也成了我的眼睛。流血的手把我和她叠在一起,我身上的血就这样也沾到她身上,我觉得我和她之间,似乎产生了某种不寻常的关联,也许是血缘,也许是情缘,我的感觉好极了。她是那样的与众不同,因为她嘴角上始终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她什么也没有和我说,只是默默地带着那微笑注视着我。许多年以后,我才知道,也许那是我梦开始的地方。

  

  后来这只手把我们递给一双沾满精*液的手,接受她的抚摩,我冷冷地注视着这个人,就像这个人冷冷地注视着我一样;她在极力躲开这个人的抚摩,我能知觉到这一点,我扯紧身板护着她,那只手掠过我的躯体后挪开了,我看到她的微笑灿烂地开在嘴角。之后在一场昏黄的舞会上,我们被随手抛给一双粗糙的手。我们相视而笑,那一刻,我想要飞。

  

  这双粗糙的手捆得我们窒息。列车的轰鸣和夜晚的柔风亲吻着我和她,我很想和她说说话,但是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她望着夜空里旋动着的散碎星光,好像在憧憬美梦,我沉浸在她的梦里。那一夜,我觉得我们的心靠得真近。我们被带到了很遥远的地方。

  

  窗子对面是一片无垠的大海,另外一双同样粗糙的手颤抖着接过我,一些泪水沾湿了我的衣襟,连同那滴残存的血痕。据说这次是把我们同异姓兄弟进行交换的,我充满了恐惧,我距离出生的地方越来越远,却不能确定最终。我很想向她倾诉我的恐惧,却怕她也沾染到这恐惧,我紧紧地倚靠着她,她也紧紧地倚靠着我,我们身上的血痕偎依在一起,闪着耀眼的光。

  

  直到我们被一双肉团团的肥手随意侵吞进他的保险柜,我们总算沉静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却在这个人忐忑不安之后的某个暗夜,把我们塞到了狭窄、阴冷的壁橱下,在那里,我们经常要直面老鼠和蟑螂的威胁。许是它们嗅到了我衣角上残存的那抹血腥,威胁终于升级到了攻击,她被老鼠撕咬得粉碎。我知道她是为了我而挡在我身前的,可是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从我眼前消失,无能为力,我的心也在那个时刻碎成粉末。我真希望能和她的微笑,在那一刻一起消失!我和我们共同的血迹就这样一直陪伴着她,我愿意这样陪她一生一世。真的,我愿意。

  

  后来听说那只老鼠被猫抓走了。

  

  沉寂了几年,骨头被压迫得酸疼,我也被自己的泪水浸得褪了色,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被挪动了,我也不希望再被挪动,我在阴暗的角落里曾设想过许多种假如,但是变化的历程没有假如。终于有一天,我被胡乱地和那些阴沉的同伴挤进皮包,我知道我离开了她,我再也不会见到她了。这个人和一辆车在崎岖的山路上疯狂地颠簸,忽地从山坡上跌下去了!我感到欣慰和坦然,也许我即将投入死亡,让灵魂安息,在即死的那一刻,我惟一想说的就是,亲爱的,我来了……

  

  我随着山风轻轻地飘荡,飘落在幽静的山谷,那是我生命中惟一一次飞翔,我设想着和她一起飞翔,而她却不在,我的梦碎了。躺在翠绿的草丛中,碧蓝的天空下,我以为这将是我过程的终结,但使我沮丧的是,我居然没有死。

  

  直到有一天,一双稚嫩的小手拯救了我,在她的贫寒的小草屋中,我享受着这双手精心地呵护,褶皱的折边被轻柔地抚平,残血被她柔嫩的指尖轻轻地剥落。她清澈得如同一张白纸,就像我初生时的那样,她很像我亲爱的她,我情愿为她做任何事。她望了望我,又望了望躺在木板床上垂危的老人,眼神中似乎充满希望。梨花绽放的那个清晨,她带我来到一处热闹的街市,我期待着能为她做些什么事。走过香喷喷的面摊,她攥了攥我,她很用力;走过一处水果摊,她攥了攥我,她的手心有些湿;走过漂亮的衣服,她又攥了攥我,但是她攥得更紧。直到把我换成了几味药,她才放开我,当她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去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了她含泪的微笑……

  

  当我被一双黑瘦的手从布兜里掏出,再次回到厚重的铁柜里时,我的许多同类已经被盖上了鲜红的印记等待轮回,这也许正是我的归宿,我终于可以再见她的归宿,我终于不再流动的归宿。然而一双灵巧的手,却使我远离了这令我热切期待的归宿,把我从即入轮回的队列里翻拣出来,收藏在许多素未谋面的朋友中间。

  

  若干年后,当我被花团锦簇的锦盒包裹着,陈列在灯火辉煌的大厅里,接受人们的欣赏,喟叹,乃至嘲笑和唾弃时,我才意识到,我居然活过,爱过,痛过。我知道我即将接近腐朽,我想起曾经深爱过的她,也想起那一双双触摸过我的手。我看到有人在我面前哭,也有人在我面前笑;我感到身上的那痕血迹居然有了生气。

  

  但是,他们不知道我曾经只是一张白纸,不知道我曾经经历过什么。他们不知道。

  

  我蒙上了生者的眼睛。

  

  2006年12月6日稿成于文芳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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