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店中居然没酒了。
从黑窟出来,他们找了附近的一处小镇投栈。
“你要高照的‘情关’到底有什么用?”蒲花突然想起唐碧一直想要做却还没做成的事。
唐碧透着一种幽怨的神情,若有所思似的道:“到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的。”
蒲花总觉得唐碧似有很多难言之隐,也有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他也不便多问,转首问蒲苇:“快饿了一天了,小苇想吃什么?”
蒲苇想了想,道:“但凭义父安排。”
蒲花叫了四色小菜,三个靓汤,六小碗米饭。
唐碧看着香气四溢的汤菜,爽朗地道:“有菜岂能无酒?你们爷俩慢慢吃着,我出去找酒。”
蒲花打趣似的道:“像你这么嗜酒如命的女人,也不知谁敢娶你。”
唐碧双眸闪转,忽然莞尔一笑道:“如果我实在嫁不出去的话,我就嫁给你好了。”
蒲花居然一时语拙,竟不知如何应对了。
蒲苇却在一旁偷笑道:“那我岂不是要改口,叫义母了?”
唐碧拍拍他的头,道:“乖孩子!”
说罢,已经闪身走了出去。
(二)
唐碧刚走出酒店不远,突然就不动了。
她忽然惊惧似的怔在了那里。
——因为她看到了一个人,一个白衣如雪、浮动如风般的女人。
风一样的女人。
这个白衣女人就像旷野的扶风一样,动也不动地浮在那里,动也不动地看着兴高采烈的唐碧,突然淡淡地道:
“你也玩累了,该跟我回去了吧。”
唐碧居然没有说话,也没有出手,更没有逃走。
因为她知道,在这个人的手里,她根本逃不掉;更不能出手,纵使出手,她也根本不是这个女人的对手。居然一句话不说,真的乖乖地跟着这个人走了。
不情愿地跟着这个风一样的女人走了。
回到那个她再也不想回去的地方。
(三)
夕阳的余晖残照着这座不大不小的小镇。
镇子不大,东西向,古宅交错,街道纵横。
却有一条热闹繁华的小街,穿镇而过,街上还开着各色的店铺。
人们在青石板铺成的路上,忙着各自的事情。一队运棺材的车队缓缓向西而去。一群下地务农的农妇成群结队地向东走去,一个嘴角带着一颗痣的女人在这些人里格外惹眼,她带着一种冷漠、幽怨的眼神向这边望了一眼,才默默地走过去了。
唐碧出去之后,居然再没回来。
蒲花有点儿坐不住了。
他要了两间上房,安顿好蒲苇,才从小店出来,沿街打听。
一位老大娘听说他要找失踪了的女人,居然露出惊恐的神情,一句话不说地走掉了。又打听了几个人,居然也是如此。唐碧穿的碧色衣服本就很显眼,如果出了什么事情,一定会有人看到的,可为什么没人敢说呢?又是什么事,让这些人如此惧怕呢?
蒲花感到这件事绝不简单。
街口坐着一位算命相面的先生,口中念念有词,看样子像是位落第的秀才。他的身旁还立着一杆旗幡,上书“神算子”三个大字,字写得居然不错。这个人听到他的问话,突然截口道:“你要找的人,是不是被狼人拖走了?”
“狼人?”
──在遥远西方的某一个国度里,传说每当在月圆的晚上,会出现一种专吃人、专咬人脖子喝人血的怪物,在那个国度里的人称它为“狼人”。
“最近镇子里,常常有十五、六岁的少女离奇失踪,人们都传说是被夜半出现的狼人叼走了。”
蒲花皱眉道:“中原地方,哪来的狼?”
算命先生道:“人们都说,这狼人是山野之狼为修正果,专门叼食少女进补的。每逢夜半才出没,趁女子熟睡之时,将之衔走,神秘凶狠异常。”
蒲花冷笑,似乎并不相信他的话,没有人真的看到过狼人,也没人真的遇见过狼人。
随手掏出一锭银子,放到算命先生面前,道:“多谢先生赐教,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后会有期。”
算命先生突然又道:“你要找的人,是不是一位穿着绿色衣裳的姑娘?”
蒲花本来已准备转身离开了,又停了下来,拱手道:“先生可知道那姑娘的行踪?”
算命先生道:“我只看到她和一位白衣女人走了。”
“走了?向哪边走的?”
算命先生奇怪地笑笑,带着惊讶浮夸的表情,道:“这个我倒不知道,她们是飞走的。”
飞走的?只有轻功奇高的人,才会像飞一样蹿房越脊。
那位白衣女人会是谁呢?
算命先生眯着小眼睛,看了看蒲花,口若悬河似的道:“看阁下仪表俊朗,骨格清奇,定是位大富大贵之人。只是目下正逢华盖,颠沛流离,不出三日,恐有危厄之事。”
口才竟然不错。
蒲花似乎不信,道:“哦?”
算命先生又道:“可否让在下看看你的剑,看看你的人?”
蒲花这才很仔细地看着这个人。
这是一位很平凡、很普通的人,普通得和江湖上坑蒙拐骗的相士没什么两样,可是眯起的小眼睛,却炯炯有神,透着一丝狡黠神秘的精光。
与别的相士不同的是,这个人居然还带了一顶半新不旧的官帽,乍看上去,还以为是被贬谪的不修边幅的朝官。
蒲花不禁问道:“敢问先生高姓?”
算命先生晃着脑袋,两侧的帽翅随着他晃动的脑袋上下震颤着。道:“不才孙半瓶。”
蒲花似乎听说过这个人,据说江湖上有位游戏风尘的异人,才高八斗却不幸落第,常以“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自嘲,往往又是三餐不饱,食不果腹,像龟孙子一样受人欺凌,恰好这个人又姓孙,故自号“孙半瓶”,但这个人相剑的本事却是一流的,相马的本事更是无出其右。
蒲花不禁对眼前这个人肃然起敬起来,依言将手中的无鞘长剑捧给他,道:“先生请看在下这柄剑如何?”
孙半瓶取过蒲花的天敌剑,像凝视情*人般细致、认真、满含柔情地观审着,脱口道:“好剑!”
“确是好剑。”连蒲花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把好剑,能在两位枭雄手中杀人无算的利剑,能不算是好剑?
谁知孙半瓶却又转口道:“可这也是一把不祥之剑!”
蒲花皱眉道:“不祥?”
孙半瓶道:“庄子云,善骑者坠于马,善水者溺于水,善酒者醉于酒,善战者殁于杀。持有这把天敌凶剑的人,都难逃死在这把剑下的宿命!”他感慨似的叹口气,又接着道:“剑名天敌,既然是把与天为敌的凶剑,又岂能不受到天谴?!”
蒲花悚然道:“哦?”
——不错,昔年沈仙挥泪斩英之,不忍下手,沈英之挥剑自刎,正是死在他自己的这把剑之下的;而苏泉苏总门长恰好也是被蒲鹰夺剑而杀,也是死在自己的佩剑之下。
孙半瓶又道:“这把天敌剑杀气太浓,太凶,阁下绝非此剑之主。”
蒲花深有感触地叹息道:“不错,此剑一出,神鬼皆忌,杀气冲天,饮血勿还,有时连我也要受其所控,徒增剑下亡魂。看来,我确非此剑之主。”
孙半瓶道:“但阁下却能控制住此剑杀伐无度、绝灭天地的戾气,也实属不易了。”
蒲花不禁虚心求教道:“先生觉得,什么剑适合在下呢?”
孙半瓶很认真,很仔细地看着蒲花,半晌才缓缓道:“天地万物皆有造化,因缘际会,只能随缘了。以先生的心性,当有‘仁和之剑’。”
蒲花感叹道:“剑本就是杀人的利器,三尺溅血,十步一杀,何来‘仁和’之说呢?”
“古有欧冶子大师所言‘太阿’,通体浑然仁和,毫无杀气杀机,岂非是柄仁和之剑?”
蒲花却道:“既然是剑,总有其染血之时,何谓毫无杀机?何况,用剑的是人,杀人的也是人。只有人,才有杀机杀气,杀人之心。”
孙半瓶拊掌称赞,却神秘地道:“天地之间,有杀必有和,先生竟能破以剑御人之关,达人剑两分之境,一定会有柄‘仁和之剑’在等着你的。”
蒲花笑笑。
孙半瓶却话锋一转,饶有深意似的道:“天敌剑虽凶,但仍不及魔剑之戾。”
“魔剑?”
——魔剑初出,山河失色;魔贯天下,神鬼皆惊。
孙半瓶道:“不才近观天象,天地间煞气越来越浓,有一道白虎凶光直冲斗、牛之间,那柄魔剑不日即将出世了。”
蒲花纳罕地道:“什么剑如此至杀至恶,竟能当得起‘魔剑’之号呢?”
孙半瓶叹口气道:“魔剑有影无形,聚天地魔意,掠人世风云,神鬼皆忌。一场人间浩劫,在所难免了。……”
蒲花呐呐地道:“魔由心生,是不是由于人们贪婪、嗜杀的魔性所致?”
孙半瓶也感触颇深似的道:“天地之事,造化之机,鬼神难测,何况我们这些凡人呢。”
蒲花不免对人们的命运忽然担心起来,不禁追问道:“不知先生可有解救之法?”
“没有。”孙半瓶无奈地道,却又转口道:“如果能有一位正道之士镇有,或许可以暂缓浩劫来临的日子。”
蒲花感叹似的道:“江湖之大,仇怨纷争,又有几个像孙十七、燕沉鱼、柳淡烟一般的正义之人?”
孙半瓶却像从不曾失去希望似的肯定道:“总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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