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鬣觉得自己干得很不错。
许久没做过威胁斗狠的勾当,稍微有些生疏了。他觉着当时应该宰了两只小妖——一击毙命,越血腥越残忍越有效果——然后再放狠话。
狠话也差了三分,毕竟他在玲珑塔修炼多年,心性早已不似从前。
不过,对这群手下败将来说,足够了。
经他走这一遭,效果立竿见影。
一月有余,高老庄安安稳稳,再也没有妖魔前来滋扰生事。
众乡亲欢欢喜喜,对高老汉恢复往日客气,那份“尊荣”的高帽不知不觉又回到了他头上。
至于往日里肆意流窜的闲言碎语——什么闲言?什么碎语?
是哪个不要脸不要命的,敢在背地里说高家姑爷的不是?
刚鬣一笑而过,便就这般过吧。
他的重心全放在翠兰身上。
算算日子,下月便差不多了。
翠兰本就娇弱,那日渐鼓胀起来的肚子仿佛住着一个小坏蛋,肆无忌惮地夺去她的精血,让她本就白皙的脸色更加苍白。
近几日,翠兰的胃口也差了,吃不下东西,就像害了场病似的。
刚鬣嘴上哄着,心里七上八下,十分慌乱——这事儿不比修炼或是斗狠,生来头一遭,他也不知该怎么办。
某日,他照常出去耕地,心里装着这件事,脑子里想着这件事,手脚都慢了下来。
忽然,他灵光一现,想起翠兰喜欢吃鱼,最好是刚钓上来的,顶新鲜的鱼!
他立马丢了锄头,去找平日里爱钓鱼的贺强老倌儿借了家伙。
“姑爷呀,可别去那死塘子里钓,鱼儿无精打采,肉也硬邦邦的,忒不好吃!”
那还能去哪儿?
“出庄子十里地,有一活水......”
原来所谓的活水,不过是一个山谷池塘,顶上有溪泉流下,下方石壁开了口子,水流可以顺着潺潺而去。
不过,里面的确有鱼。
果然,钓鱼佬的话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
刚鬣没想到钓鱼还是个技术活。
他折腾半天,依旧两手空空。
时间悄然而逝,很快便日落西山。
他本想着辛辛苦苦亲手钓上来的鱼带了十分心意,吃上去定会更鲜美些。
可现在,他的耐心总算是磨平了。
放下鱼竿,右掌对着池塘一用劲,嘭地一声,水花四溅,七八条肥鱼飞上岸来,活蹦乱跳。
将这些鱼放桶里,便是自己钓上来的了。
可是,翠兰也吃不了这么多。他只捡了两条放桶里,其余的便又扔了回去。
上天有好生之德——留着下次吧。
他便收拾家当,紧往回赶。
月色静悄悄爬上路来,当他回到庄子时,已见灯笼高挂。
今夜略有些安静——
嗯,不对......
他似乎听见某种奇怪的低吟声,像是青蛙躲在水田里呱叫,又像是野狗胆怯地喉鸣。
空气里也有一股淡淡的异味儿,什么东西馊了似的。
他瞧了瞧水桶里的鱼,还活着,但看上去撑不了多久了。
不管了,回去炖鱼汤要紧......
他刚一抬头,却见黑影袭来,竟然是一张血盆大口!
当即转身,就着手中鱼竿把怪物打翻在地。趁着空隙,他才发现这竟然是一个人身蛇头的妖精!
那蛇精凶狠吐着蛇信,又要翻起身来,还挥舞着双臂——月色下,参差不齐的鳞片闪着光!
刚鬣顿时怒火中烧,随手将鱼竿掷去,蛇妖登时脑浆崩裂,四肢抽了两下,下身浸出一摊尿来,就这么死了。
那群不要命的狗东西,还敢来犯?!
庄子里,涌起无数黑影,响起杂七杂八的刺耳叫声。
糟了,翠兰!
哐当一声,水桶打翻在地,两条鲜活的鱼儿挣扎着,空洞无神的鱼眼瞧着慌张的双脚朝庄子里跑去。
一路上,刚鬣扭断了一只鸡妖的脖子,又将一只拦路的狗妖踢飞......
妈的,这回到底来了多少妖魔?
这阵势,难道是想碾平高老庄?!
他又气又急,但总是有妖怪跳出来挡路,一个个仿佛不要命似的朝自己扑过来!
越是着急,越容易忽略一些显而易见的事情:刚鬣没有察觉,这高老庄里,根本没有半分妖魔之气......
好不容易冲到了自家大门,他还没来得及推门而入,大门便轰然倒塌,一只黄鼠狼朝自己脖子咬过来!
他侧身闪过,正准备抓住尾巴,却吃了一个响屁,顿时头昏眼花,站立不稳。
忽然,右手传来剧痛,他一头撞在墙上,脑子清醒过来,反手抓住黄鼠狼的脖子,硬生生扯成两截!
血腥之气涌上来,他觉得自己的心脏一次又一次撞击着肋骨。
翠兰......翠兰......
他跌跌撞撞朝里屋跑去——
好多妖怪,怎么杀也杀不完呢?
在刚鬣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地上已经血流成河。
翠兰.....不会的,不会的!......翠兰......
他抱着一丝希望推开他们的屋子,这个时候,翠兰应该坐在椅子上,说着话儿逗肚子里的宝宝玩呢,这孩子可聪明了,听到好笑的地方,总是会轻轻地踢上两脚——
“朱哥,快来!手贴这里......感觉到了没......”
刚鬣僵立在门口。
“朱哥,是你吗?朱哥?”
他仿佛哑了似的,喉头一颤又一颤,但却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泪珠簌簌落下。
“朱哥?外边发生什么事了,闹哄哄的......也不知谁把灯拿走了,月亮也没了,我害怕得很......朱哥?”
翠兰伸出手,在空气里摸索着,她曾经明亮的双眸如今附上了一层灰翳。
翠兰……瞧不见了?
刚鬣摇着头,他不敢相信!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双腿一软,他竟然朝后退了一步......
今夜月色明亮,屋里有灯,翠兰的双手泛着绿光,皮肤皲裂开,仿若枯木!
“朱哥,你说个话儿呀!”翠兰急了,一下踢在椅腿上,眼见便要摔倒。
刚鬣猛冲过去,将她扶起来。
“朱哥?”
刚鬣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咬住嘴唇,不敢哭出一点儿声音来。
“朱哥......你怎么了?”翠兰感觉到刚鬣的胸膛猛烈地起伏。
刚鬣咽了咽口水,“我在——”立马清了喉咙,不让声音颤抖,“我在呢,我在呢......”
“哦,你在就好。”翠兰贴紧了些,将他温柔地抱住,“你在就好,我怕——”
唰——
刚鬣瞳孔长大,难以置信地低下头来。
翠兰还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她仰着头,爱怜地盯着他,“我怕......我怕你就这么跑了......”
腐朽的裂纹顺着翠兰的脖颈蔓延上来。
血,顺着刚鬣的肚子滴落下去。
我真实太蠢了,笨蛋,夯货!翠兰明明挺着大肚子,怎么可能抱住我呢?
他注视着敞开来的大肚子——如何不敞开呢?——原本怀着宝宝的地方,如今却是一根锋利的尖刺从中射出来,洞穿了他的右腹!
“翠兰,你......”刚鬣柔情地捧起自己深爱的那张脸。
是幻觉么?
那一瞬间,翠兰回来了,那灰翳的双眸瞬间清澈了。
“朱哥,杀了我......”翠兰的眼角流下泪来,她的双手搭在他肩头,“对不起......”
唰——
两道尖刺贯穿他的双肩!
“翠兰......翠兰!”
裂纹覆盖了她的脸,翠兰不在了......喀喀喀,那怪物张开满嘴尖刺,朝刚鬣的颈子咬去!
嘭!
怪物撞碎了墙壁,摔倒在院子里。
刚鬣发了疯似的,不顾伤口,叫喊着冲上去:“把翠兰还给我!他妈的,把翠兰还给我!”
他将妖怪压在身下,一拳接一拳捶下去!
“还给我!还给我!把翠兰还给我......”
他不知道打了多久,直到院子成了一个巨坑,那妖怪成了一摊泥浆,他才浑浑噩噩停下手来。
庄里还有其他妖怪,都被这动静吸引过来。
“都是你们害的,都是你们害的!”
刚鬣杀红了眼,他像一只疯狗,朝所有活物撕咬过去!
这一杀,直到东方既白。
当阳光洒落在这片血腥之上时,刚鬣跪在血泊之中,仿佛死去。
昨天,过得好长好长......
他木愣地瞧着眼前的尸体,怎么......怎么又变成了人的模样?
这时候,他才猛然想起,鸡妖,狗妖——他何时见过鸡狗能化妖了?
他的头好痛,正有千万根刺在狠狠扎自己!
“不会的,不会的......不是这样的......”
他脑子十分混乱,到底是他们变成了妖怪,还是自己把所有人当做了妖怪?
那些一次又一次朝自己扑来......是为了杀我,还是在向自己求救......
翠兰呢?那翠兰......
他瞧着自己右腹的伤口,泪水划过脸上的血污。
重要么?还重要么?
翠兰已经不在了,永远也听不到她笑,永远也不能和她说说话儿了——
“朱哥,快来!手贴这里......感觉到了没......”
晨曦凄凉,天地间,只剩他一人恸哭。
这天,过得好快好快......
高老庄外的田地里,多了一个大坑,旁边另有一个小坑。
一共三十六条人命。
一共三十六条血债!
刚鬣知道这笔账应该找谁算,但如今的他,还不够......
他蹲在小坑前,将最后一捧土撒在翠兰的墓前。墓碑他空着,因为要用那些混蛋的血来祭奠!
“翠兰,等我回来......”
他头也不回地朝玲珑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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