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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松庭离了凤鸣宫,寻着遥远记忆中,已经有些模糊的道路向安福寺走去。一面走着,耳边依旧在回响着方才白采茹说的话。他几乎可以想见当初秋慕霜站在永寿宫里,听着郑太后的质疑的时候的心情。那是一种羞愤、彷徨、心寒吧。
安福寺位于皇宫的最北面的一处偏僻的角落,和掖庭宫相邻。由于常年不曾修缮,显得有几分破败荒凉。
梅松庭站在安福寺的石阶上,望着几乎一眼便可以看到底的院落,心里不由猜测当日秋慕霜一路走向这里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院子里齐腰的荒草,交错的低矮树木,让这个不大的院落充斥着一股阴森的氛围,让人不由自主地心底发麻。
梅松庭缓步走上台阶,沿着荒草间崎岖不平的小径走进安福寺。一声声木鱼的清脆敲击声从正殿传了出来,让原本便安静的院落更加静寂得瘆人。
轻轻推开半掩的殿门,昏黄的阳光斜斜地照射进有些阴暗的殿内,唯一供奉着的一尊,已经显得斑驳的泥金观世音菩萨像,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地上设着一个和殿里极不相称的洁净的软缎蒲团,秋慕霜背对着殿门端正地跪在蒲团上,轻轻地,有韵律地敲击着面前的木鱼,声音低微地诵着经卷。长长的青丝没有绾起精致的发髻,如瀑布一般流泻在背后。身上穿着素罗短襦,白绫长裙,望去仿佛一株安安静静地盛开于晚塘上的白莲。
看着那个比去年在风凌关相见时更加消瘦的背影,梅松庭的心蓦地一酸,清亮的双眸瞬间被泪水朦胧。
“晞卿!”轻轻地一声呼唤,如轻灵的翎羽微微颤动,带着他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怜惜,就那样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了。
那日,秋慕霜在内侍的说是带领,实则是押送下离开永寿宫,来到这所荒寺。一路走来,她几乎聚拢不起任何思绪。今日的意外大大地出乎了她的预料,如同骤然而至的暴风雨将她打得措手不及。除了木然地跟着内侍移动脚步,不知道给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劫数。
站在安福寺淹没腰际的荒草之中,耳畔传来内侍离去的脚步声,秋慕霜仰面望着头顶炙热的太阳,心底却生出一片冰冷。“晞卿!你好生天真!你忘了这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室,忘了权势之下的污浊和冷酷。你忘了,你是异国公主,始终是入不得梅氏的眼的。……”
拖着酸软的双腿,秋慕霜慢慢走进了不算朗阔的正殿。正殿上,观世音菩萨面目慈祥地看着面前的女子,脸上和煦而雍容的微笑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秋慕霜静静地望着神案上的菩萨,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纷乱的心绪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菩萨!你会保佑我的孩子的,是不是?晞卿每日在菩萨面前潜心诵经,精诚礼拜,菩萨有知一定能够感受到晞卿一片爱子之心,一定会保佑我的孩子的,是不是?”
秋慕霜缓缓走到神案前的蒲团上跪了下来,任由蒲团上的尘土沾染在衣裙上,却毫不在意。翻开不知是何人留下的经卷,敲击已经有了裂纹的木鱼,虔诚地诵起经来。
午间,内侍送来了午食。既没有平王府里的食物精致,也没有皇宫里的奢华,只是一些比残羹冷炙稍好的饭食。秋慕霜似乎没有看到内侍眼中的讥讽和同情,平静地低头吃饭。虽然没有丝毫食欲,但她依然勉强进食。她还不想将自己永远的留在这所荒寺之中,只有按时饮食方可保证自己的身体不再继续亏耗下去。
傍晚,白采茹亲自带着贴身宫婢秀云、香兰过来探望,同时还带来了衾褥、衣裙、以及从平王府林春暖那里取来的养荣丸。
“阿霜!”白采茹见秋慕霜神色平静,方放了一些心下来,拉着她的手宽慰道:“我已经命张元去召七郎回来了,只要七郎回来便可还你清白,为春郎正名。你暂且在这里委屈几日,千万不要糟蹋自己啊!”
秋慕霜感受着白采茹手上传递过来的温暖,轻轻地点了点头,“儿知道。让阿家为儿担心了。”
“傻孩子!是七郎带累了你,带累了春郎,我这个做阿娘的理应替他赎罪。”想起新婚之期便出走的梅松庭,想起穆氏曾经回禀过的秋慕霜成婚当日的惨状,白采茹不由深深地叹息。
“阿家别这么说,是儿一时大意惹下的祸,怪不得任何人。”秋慕霜苦笑着摇了摇头。
“唉!”白采茹叹息一声,将带来的物品一一交给秋慕霜,命秀云将衣衾等物拿到东厢铺陈好。方再三叮咛秋慕霜一番,带着秀云、香兰离开安福寺。
秋慕霜目送白采茹离去,方回到殿内,依旧诵念面前的经卷。
荒寺之中,不知日月。夜间独对孤灯思念一双儿女,日间诵读经卷,秋慕霜就这样重复着简单而枯燥的作息。
今日,秋慕霜如往日一般,依旧跪在菩萨像前喃喃诵经。忽然,耳畔传来一声近似呢喃的轻声呼唤。那声音恁般熟悉,让她敲击木鱼的手蓦地一顿,手中的经卷掉在了地上。她轻轻摇了摇头,似乎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要将耳畔的幻听驱逐。
“公主!”秋慕霜的举动使得梅松庭的心底越发酸涩不已,他举步上前走到了秋慕霜的身边,“梅君郁回来了。”
秋慕霜听见这一生清晰的话语,不由猛地抬起头来。待她望见蓦然出现在面前的梅松庭,那夜的摧残不受控制地浮现在眼前,让她的眼睛里立刻涌上深深的惊惧,亦如一年前在风凌关见到他的时候一样。
梅松庭看着她目光中的惊惧,酸涩之中夹杂了深深的愧悔。“唉!”深深叹息一声,梅松庭缓缓蹲下身,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经卷,“回府吧!”
秋慕霜垂下长长的眼睫,遮住了她惊惧且有些意外的目光,“太后不会允许的。”说着,接过梅松庭手中的经卷,摊开了放在面前的小几上。“大王先请回去歇息吧。妾还有两卷经要读。”
“……”梅松庭想要劝说秋慕霜跟随自己回平王府,话到舌尖又咽了下去。他知道郑太后的脾气,若是没有经过她的同意便让秋慕霜离开安福寺,只怕闹起来就连身为帝王的梅锦也不好收场。可是,看着眼前秋慕霜消瘦不堪的形容,面颊上不正常的潮红,再看看这荒凉得令人窒闷的安福寺,他真不敢想象再任由她留在这里会是什么后果。
“公主眼下的情形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只管先随君郁回府吧。太后那里自有君郁去分解。”
秋慕霜听了梅松庭这句话,不由自主地抬眸望向了他。她目光中的惊惧略有消减,代之的是不可名状的,仿佛受伤的鸟儿一般的柔弱和祈望。便是这淡淡的目光犹如尖利的荆棘一般,深深地扎在了梅松庭的心上。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来,轻轻将她鬓边的青丝理到耳后,“回去吧!公主眼下急需诊治。”
双眸被泪水氤氲,秋慕霜身不由己地微微点了点头,“大王信晞卿?”
“信!”梅松庭没有丝毫犹豫地点头。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让秋慕霜再也控制不住连日来隐忍的委屈与羞辱,泪水如断线的珍珠一般滚落了下来。
“唉!”梅松庭再次叹息,“是君郁处事欠思虑,给公主惹来了这无妄之灾。这场祸事原本就不该公主承受的,如今便由君郁来了解吧。先回府吧!好好诊治身体,休养两天。君郁自会还公主清誉的。”说着,将手伸到了秋慕霜的面前。
秋慕霜迟疑了好半晌,方将自己已经不再柔润的,青色脉络清晰可见的手,缓慢而拘谨地放在了梅松庭的手上,借着他手上的力量站了起来。因为长时间跪屈着,麻木的双腿让她站立不稳,双膝发软几乎摔倒。
梅松庭连忙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让她借着他手上的力量站稳,等她恢复了一些之后,方牵着她的手转身向安福寺外走去,“不要回头,将这里的一切抛诸身后。”
秋慕霜果然如梅松庭所言,没有回过头看身后一眼。当日被内侍半押半送地,走向这里时的心情已经淡漠了。而在这里的每一个无眠的夜晚,漫长的白天里那没有生趣的孤独、寂寞却深深地刻在了心底。经历了最初的羞愤、寒心之后,剩下的只有隐隐的忐忑了。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尚在襁褓中幼子。
如今,梅松庭对她的深信大大地出乎了她的预料,便是这份深信缕缕平复了她心头浓浓的忐忑。此时此刻,她暂且忘记了他带给自己的深重灾难,将自己和幼子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他是身上。
梅松庭带着秋慕霜刚刚走到安福寺的门口,便有两个永寿宫的内侍拦住了去路,“平王!太后口谕,没有滴血认亲证实平王妃清白之前,平王妃不能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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