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宵苦短,可终将有人彻夜难眠。
姬邑倚在窗口,看着天上初升的明月,心中对现有的信息进行推演。
他不着急出宫与微子相见,这么大的事情是遮掩不住的,群臣知道是早晚的事。
入朝为质已经有些时日了,也算摸清了殷商朝堂的状况,贤臣自是有的,可更多的是碌碌之辈。
一个捧月楼,尽显朝歌繁华,却也污了朝歌人心。
人人逐利,君子之风不存。
若无商容主理朝政,怕是早已乱象四起,比夏桀一朝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那商容虽是大才,却终已老迈,愈发难以压制浮动的人心。
至于殷受,哪里可以称得上旷世明君,这不过是商臣的溢美之词罢了。
奇技淫巧不过小才尔,帝王需识人心,有牧民之能,方可使天下承平。
纵观天下,有此能者,唯有父亲一人。
君不见,西岐在父亲的治理下,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可谓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父亲心怀天下苍生,只是太过仁慈,生怕刀兵起,令天下百姓受苦,选择扶持微子当是无奈之举。
不过……若是殷商自己乱了呢?
想到这里,姬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手抚胸膛,似是在安抚疯狂跳动的心脏。
人间至尊的那方宝座,如今好像并非遥不可及。
他瞥了一眼四处摇曳的光亮,薄唇微挑,伸手关闭了窗子,走到床榻前,选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
为了父亲,也为了自己,定要想出一则良策。
三妃逃离帝宫,此事亘古未有,乍闻之下的确令人震惊无比,但若说会引发殷商大乱,却也未必。
说到底,这也不过是殷受的家事,若是大事化了,不过是令王室丢些颜面罢了。
若自己是商容,又该如何处理此事?
三妃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身后之人,抛开身份,与寻常女子无异。
杨氏乃朝歌本地大族,其子弟倒也接触过不少,多为趋炎附势之徒,只知享乐。
见微知着,便是杨妃身死,杨氏怕也不敢心生怨念,只需再纳一杨氏女入宫即可。
需要安抚的,是东伯侯和黄家。
自古家务之事最是难断,东伯侯与黄家纵是心有不满,却难生反意。
首先需混淆视听,对外宣称三妃乃是外出散心,至于夫妻之间的龌龊,不足与外人道。
接着可进行安抚,无非就是一些封赏,钱粮、封地……
“嘶……”姬邑猛吸了一口冷气,额头冒出一层细汗。
这样就解决了?
商容可不是傻子,自己能想到的,没理由对方想不到。
除非……除非……
三妃死在外面,或着永远不回来。
可这又怎么可能,殷诚已经去追了,不过一夜的功夫,怎么会追不回来?
难不成是自己想岔了,这根本就不算是个机会么?
不对……
三妃素有贤名,又新诞子嗣,纵是受些委屈,也不会与殷受反目,更不会轻离帝宫。
如今既然选择出逃,定是那殷受做出了大奸大恶之事。
究竟是什么呢?
可惜那小兰并未多说,不过恐怕她也不知详情。
姬邑眉头紧锁,目光变幻不定。
他有种直觉,若能利用此事,殷商想不乱都难。
无需东伯侯与黄家造反,只要关键时刻做壁上观,届时殷商这头老迈的无牙之虎,人人皆可欺之。
到底发生了什么,令三妃放弃一切,选择出逃呢?
姬邑感觉自己与真相就隔了一层迷雾,很近很近,可就是少了那么一点点的灵感。
突然,脑海中闪过与小兰谈话的画面,令他精神一振,似是想到了什么,仔细回忆当时的每一个细节。
“清白……清白……”姬邑口中低喃,眼中的迷雾渐渐消散,笑容自唇角蔓延,“呵呵呵……清白么……有趣……有趣。”
他已经可以确定,三妃所遇之事,定然落在了一个“淫”字之上。
而此事应当与小兰无关,一个侍女而已,在三妃的眼中与物件无异,若是看得心烦,打杀了便可。
而观三妃行止,其绝非善妒之人。
况且这男人多情,本就是寻常之事,父亲后宅姬妾无数,还不是可以做到家宅安宁。
色本无罪,殷受身为一国之主,纵是纳万人入宫,只需供养得当,在勋贵看来也无不可。
想那黄帝日御……,也可称得上一桩美谈。
而之所以没有朝这方面想,只是忽略了其中一个重要的因素。
这帝宫之中,可不仅仅只有三妃,还有那黄飞虎之妻:贾氏。
二人之前便有风言传出,自己还当只是杜撰,如今看来无风不起浪,当是那殷受真动了心思。
常言道:君子色而不淫。
色心用在了臣属的妻女上,那可就是淫了。
那姜杨二妃与之本就相熟,相处日久之下,关系定然亲厚无比。
若撞见殷受行淫邪之事,怕是再难与之相处。
黄妃更是黄飞虎的亲妹,亲嫂受辱又岂能相忍?
如此推断,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若真是如此,即便三妃回转,亦有应对之策,只需将这嫌隙不停扩大即可。
针对黄家很是简单,只需广布传言,将贾氏与殷受的丑事宣扬于世。
届时黄飞虎纵是不反,也定会与殷受貌合神离,整个黄家无忧矣。
至于东伯侯么,还是要从其女身上下手。
姜婉淑虽贵为王后,如今看来显是已失了君心,不管她此次是真反目,还是做的一番苦肉计。
只要殷受淫心不改,其后位早晚易主。
想到此处,姬邑得意的笑笑,轻摇着脑袋,口中低吟:
“天下美人何其多也,竟无人向大王引荐,大王富有四海,岂能无美人相伴乎?”
话音一落,他翻身而起,两步跨至案几旁,自怀中掏出火石,点亮油灯。
随后在锦墩上坐好,取水研墨,姿态优雅。
接着他并未取用纸张,而是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置于案几上铺平。
提笔思忖了片刻,将自己的计划落于锦帕之上。
父亲大人钧鉴:
儿臣安好,请父宽心,儿离家日久,念及亲恩,无法侍奉左右,实愧为人子。
苦于相距千里,唯日夜祷告上天,盼父母身体康健。
今日帝宫生乱,三妃出逃,儿猜应为淫祸……
……
洋洋洒洒数百字,繁复的金文散发着独特美感与韵味。
姬邑小心地将锦帕吹干,随后卷成长条,装进了一个小竹筒中。
接着,他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子环顾了一下四周,撮唇打了一个响哨。
不消片刻,一只体型不大的鹰隼,无声地穿窗而入,在屋内灵活地盘旋了两圈,落于姬邑的肩膀上。
姬邑伸手取下鹰隼,温柔地摸了摸其胸前的羽毛,随后将竹筒绑缚在鹰腿上,抬手又将其放了出去。
那鹰隼灵活至极,速度又是极快,眨眼间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姬邑看着鹰隼消失的方向,低声喃喃:
“为了苍生……做个谗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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