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伯被巨大的失落感笼罩,看着商容久久不能出声,眸中的光亮渐渐熄灭。
苍老瘦削的身体,好似一瞬间缩小了一圈儿。
人聚在一起,就会生成一些独特的规则,甚至会被冠以XX之道。
落在臣子身上,便是为臣之道。
这其中一部分是应对君主的,另一部分则是应对同僚的。
此时的为臣之道,手段虽可千变万化,但主旨却只有一个,讲求圆融通达。
当然,这个圆融通达,与他们平日里宣扬的概念是不同的。
简单来说,便是人都有所求。
若能以理服人,令他人主动帮忙则是上策,结果哪怕是损人利己,亦不失君子之风。
此乃智慧之争,亦是君子之争,受损之人不宜心生怨念,此可谓“通达”。
而所谓“圆融”,则是应对之时,纵是看穿了对方所谋,亦不会直言点出,双方不破颜面。
殷商的君子们皆深谙此道,商容更是此中翘楚。
身为三朝老臣,更官居丞相,所历经的算计可谓是数不胜数。
多数时候,其都能以圆融的手段,不战而屈人之兵。
对此,蒲伯自是清楚的。
当对方选择沉默以对时,态度其实已经表现得很明白了。
只是当时心太急了,以至于双眼被蒙蔽了,硬逼着对方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
如今再想把对方变作手中之刀,那就不是谋算,而是彻底结仇了。
可是他……是真的不甘心啊。
蒲伯用手颤巍巍地搓了搓脸,神态没落:“丞相所言极是,大王定然不信。”
话音未落,他猛然抬起头,瞬间又变了一副面孔,满脸诚恳地对商容说道:
“丞相不愧为我成汤栋梁,只言片语便令老夫茅塞顿开,之前若有所虑不周之处,还望丞相多多海涵……”
“那姜氏牵连甚广,实不宜擅动,然事关国祚,亦不宜久拖……”
“丞相才智无双,更受先王倚重,托付辅国重任,还望丞相给个规程,老夫愿全力配合之……”
“丞相,非是老夫心急,而是身居太宰之位,自当以成汤江山为重……”
“然岁月无情,老夫业已老迈,余寿不知几何,若不能在死前亲见隐患尽消,又有何面目见历代先王……”
“丞相,可能见老夫拳拳之心否?”
蒲伯眨了眨眼睛,两滴浑浊的泪水自眼角滑落,隐入沟壑消失不见。
他认输了,但仍想为贞人们争出一线生机。
日后如何处理姜氏,贞人可以放弃主导权,但必须参与进去。
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用几乎祈求的方式,也算是牺牲巨大了。
商容很满意这个结果,自然也愿意多给对方几分颜面,脸上也挂上了笑容,温声道:
“太宰之心,天下谁人不知,一心为国,纵偶有思虑不周之处,又有何错……”
“那姜氏既有牝鸡司晨之象,我等成汤臣属自不能容之,至于应对之法,依我看来,定然少不得太宰相助。”
“哦?”蒲伯面上一喜,出声催促:“丞相已有腹案?快快道来。”
商容点点头:“你我皆成汤重臣,非蛮夷之辈,纵是面对大奸大恶之徒,亦需持君子之风,方可令世人信服。”
“丞相此言甚是。”蒲伯不住地点头,难掩面上的焦急之色。
商容对此恍若未见,不紧不慢,自顾自地说着:
“君子行事,名正方可言顺,所谓名正,需大王认可,亦需世人认可……”
“太宰所观天象自是其一,然世人愚昧,不识天象,尚需择机行祭祀之礼,以明先祖之意,方可立名……”
“可那姜氏素有贤名,单若如此,尚不可撼动君心、民心,贸然处之,不可称之为言顺。”
说到此处,他声音一顿,唇角带笑,满怀深意地看着蒲伯。
蒲伯缓缓吐出一口气,面上焦急之色一扫而空,颔首道:“如此甚好,想来如何可令名正,丞相已有定计。”
“定计不敢当,所行之法不出‘内外’二途。”
“敢问丞相,这‘内外’之分,何也?”
“内者,寻姜氏过错公之于众,若其失了民心,东夷之患亦不存也。”
“丞相此言甚妙。”蒲伯拍手称赞,可随即又皱起了眉头,“那姜氏向来谨慎,岂会轻易犯错,况其深居帝宫,错处难寻也。”
商容轻笑:“人孰能无过,且太宰莫要忘了,我等还有‘外’法可用。”
“何为‘外’法?”
“太宰莫急,姜氏一介女子,纵有染指天下之心,其所依仗的,不过是大王的宠信罢了,若是大王另结新欢……”
“嘶……”蒲伯瞪大了双眼,“丞相之意……送美入宫?”
“此计可行?”商容点头。
“此前因子嗣之故,我等亦曾谏言大王广纳后宫,遭大王否决,大王如此不近女色,如之奈何啊。”
“未必!”商容挑了挑眉,“你我皆男子,岂不知色乃本性也,大王不允广纳后宫,焉知不是那姜氏作怪?”
蒲伯闻言一愣,脸上的皱纹慢慢舒展开来,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随即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这个举动吓了所有人一跳。
在场诸臣顾不得装死,无比诧异地看了过来。
只见蒲伯搓着双手,摇摇晃晃地原地转圈,口中低喃: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姜氏竟然如此歹毒……毒妇……如此便可说通了……”
商容见状赶忙起身,将其搀回座椅,不解地问道:
“太宰,可是想到了什么,且坐下慢慢说。”
蒲伯面色潮红,喘着粗气,一把抓住商容的手,悲愤地说道:
“丞相,你我皆被姜氏那毒妇骗了,这牝鸡司晨早有预兆,早有预兆哇。”
“太宰此言何意?”商容懵了。
“唉……”蒲伯看着商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那姜氏所做之事甚为隐秘,丞相且坐,听老夫慢慢道来。”
商容点了点头,依言落座。
蒲伯此时也平复好了心情,缓缓道来:
“正如丞相所言,若大王不爱美色,后宫之中,又岂会再有杨黄二妃……”
“我等担忧国嗣,劝大王纳美,大王直言此乃己之过也,遂拒之……”
“若如此尚不能说是姜氏作梗,为何三妃同时有孕,恰是姜氏诞下长子……”
“老夫且问,若是姜氏未孕,杨黄二妃当会如何?”
最后这句话,似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恨意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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