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子卿抱着我回到那间肃穆整洁的结界里。
他的每处结界似乎都是各有千秋,方才的审讯室和眼下这片居所明显是两种建筑风格。
我没有系统地学过建筑与阵法方面的东西,因而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风格与风格的差异。
第一世里戴慕晴似乎说过“中式古典”“西式古典”“希腊风”“波西米亚风”等等词汇,还拉着我一一认过几个,结果到头来我只记住了她说的波西米亚风的裙子,因为她穿着是真的好看。
过了连廊,游子卿似乎还想抱着我进入前厅的室内,我连忙从他身上下来。
连接外头的前厅小榻后面有两张书架,左右无聊,我就想凑上去看看有什么书,游子卿忽然从后面拉住我说道:“坐好。”
我不太乐意地扭开他的手,目光还落在书架上,嘴里回应着他:“干嘛?”
游子卿双手夹住我的头,迫使我面向转向他。
只见他的表情严肃不少,一双璀璨的眼眸此时此刻被认真覆盖,不见半点空档,一字一句对我说:“你有心魔。”
我缩了缩脑袋:“你怎么知道。”
如此失控的负面情绪还有耳边嘈杂的声音,我想不承认那不是心魔都不行。
“怎么知道?”游子卿伸出手用食指的骨节轻轻敲下我的额头道:“你知不知道昨天你有多歇斯底里?”
我捂住脑壳,一屁股坐在小榻上,抬起眼来不服气地回嘴:“我记得我还挺清醒的……”
只不过是一直有个声音在煽动我。
游子卿也不同我争辩,道:“下次你再被心魔控制我就去找个录影灵器给你录下来,然后等你清醒了再给你看看你是什么样子。”
“……”
本来我盘坐着,听他这么说不由得抱膝往后缩。
果然,这家伙是知道怎么治我的。
心意相通让我觉察到他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愧疚还有各种数不清的东西,随后被一抹疑问全盘压下。
他凝视着我:“怎么?不服?那换个法子,我去寻几个文笔好画工好的手艺人来,等你被心魔控制让他们全部画下来然后写一首诗……”
“够了够了!游子卿你无不无聊!”我有点恼羞成怒:“你都知道我有心魔了干嘛不拦着我……”
闻言,他不紧不慢地瞪我一眼。
我心虚地避开目光瞥向地板,他眼中的无奈让我怂上加怂。
游子卿不会生气了吧?
正想着,就听他清朗温和的声音在说:“你下定决心做的事情,我有几回拦得住?”
“……”
他的话重重砸在我的心里,没理由地叫我难受,我看看他想开口解释,努力回想着昨天的场景,停留在脑海里的似乎只有我的想法和奇怪的声音,还有……我攥着他丹田的事。
是啊,他拦了,拦不住我。
就好像过去的很多很多次那样。
我知道他不会在大事上娇惯我,所以在第一世里,每当我的想法被他拒绝后,我都会另寻他法达成我的目的。
“对不起。”
昨天的事情,是我做得不对。
游子卿听见我的道歉反而面露诧异,道:“让你感到抱歉的是什么?是过去还是昨夜?”
我张张嘴,话到嘴边后仔细思索一番又觉得不太妥当,只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道:“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是昨夜,你不必对我道歉。”他的话是温和的,可话语里的冷静让我陌生:“嫣儿,落入险境之人不是我,进退不得的亦不是我。真要道歉,你也该给自己道歉。”
我将信将疑地看向游子卿,他对上我的目光,反而浅浅一笑,补充道:“你就当我对你早有图谋吧。”
切!
我轻哼一声移开视线,“我当然知道你对我早有图谋。”
说来也是奇怪的,昨夜刚发生的事情本该是无比清晰的,可仅过了一夜,回忆起来竟然全是乱七八糟的色块和灰蒙蒙的背景。
这是为什么……
因为魂蛊失衡所以连带着记忆一并受损吗?
他昨日的谎话是在掩盖什么,那古怪的杀意又是对着谁的?
游子卿的话终止了我的思绪,“等阿白处理完手上的事情,我叫他来给你瞧瞧。”
“嗯?嗯……”
他走过来坐到我身侧,慢慢剥开我抱紧膝盖的胳膊,架起我让我侧坐在他的腿上,如从前那般一手搂住我的腰肢,一手托着我的头送入他的颈肩。
我有些茫然:“游子卿……”
你的怀抱为什么那么温暖?
他应答着我的呢喃:“我在。”
如清泉叮咚的声音仿佛把我拉回过去,逃亡之后带着凉意的秋夜里,被他抱着入睡的日子。
年幼的我不知道想起什么伤心事,紧紧攥住他的衣襟怕着哭着,他也是这样温柔地告诉我,他在。
嘶……
脑子里有点疼。
我抬手扶住脑袋,思绪回到了昨夜,他说的命格,还有我看见的蛊毒。
脑中骤然传来一阵刺痛,眼前霎时间一片空白耳鸣声尖锐。
等缓缓回过神来,最先映入眼中的游子卿已是满脸焦急。
我想告诉他我没事,顺便再摸摸他的脸,刚伸出手他就开口训我:“别动!”
嘴里不知道被放进来一块什么东西,舌头轻触后发现是苦的。
“若是觉得苦,等下我给你拿点糖来。”游子卿边说着,边抱住我,如水如纱般的灵力顺着他的掌心涤荡,无声地润在我的筋脉上。
过了几息?或者一炷香?
我不知道。
他的灵力包裹着我,其中的温润祥和让原本叫嚣的躁动烦闷归于平静,唯一不和谐的是嘴里苦得异常的药。
我拧巴着脸抱怨。
世间药多是苦味的,过去为了不吃药不吃苦,我总是依赖着渊红属性无孔不入保护自己,迫使自己不生病。
游子卿不乐意我如此娇惯自己,说什么过分的保护反而容易亏空体质进而导致得病。
这话被他念叨很多次,但每一次都被我左耳进右耳出,因着渊红的保护,今世之前,我确确实实没有生过大病。
而后现实就替他狠狠地实践了一把。
因着凉薄之魂破裂,很多情绪伴随着无法被天道抹去的能力一并在我出生时降临了。
那些情绪太多,以至于我不得不分出八九成的神识调动全部的渊红属性来处理,然后没能顾及到年幼脆弱的身体。来势汹汹的发热把父亲母亲给急坏了,两个人守着我守了好几天。
游子卿这家伙总是在些奇怪的地方上有一语成谶的能力。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抬头看向他。
他此时无暇顾及我的目光,正对门外吩咐着什么,不一会儿,一个男子无声闪进来递给他一块白色的方盒子,盒子落下后,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于视野探知里。
好强的隐蔽性!
“他是?”
虽问着,我也能大致猜出此人是他的暗卫。
就像十四他们那样。
游子卿简短的回答印证了我的猜想:“十二。”
说完,他把白盒拆开取出一块棱角分明的糖果来,剥开糖纸递到我嘴里。
我一口咬下,嚼进嘴里才发觉如此锐利的外表下居然是软糖。
没吃过的口味,甜腻得异常,刚好可以中和方才苦巴巴的东西。
好吃。
在我期待的目光中,游子卿熟络地把糖盒子封好口,捏在手里,丝毫没有把剩下的一大盒糖给我的意思。
“游子卿~”
他对着我一笑,像是故意在憋坏,“等下我会给十一的,你要还想吃就去找十一。”
我:“……”
可恶!
我不服气,游子卿也不服气:“怎么?你想再听我唠叨一遍过去半斤糖果放你那儿半天就没了的往事?还是说我们来算算你多少次不知节制吃到牙疼,然后偷偷摸摸用渊红给自己找补?”
“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我反驳他。
他没回我,抽身站起来似乎准备离开。
哼!
我眼疾手快健步上前一记猛劈促使游子卿手指松落,他反应也不慢,眼看来不及反手抓住便迅速抬腿将坠落的糖盒踢至后方。我的手扑了个空,目光锁在糖盒上往后纵身一跃,在即将握住糖盒之际,被他后来居上推开了身距。
眼看糖盒就要重新落回他手,我立马借助书架的力道向糖盒冲去,一手瞄准半空中的糖盒,一手压向他的臂膀,他再转身应对却已经来不及了。
我稳稳当当落在地上,转过身拿着糖盒向他炫耀“战果”。
我赢了!
七百三十一对七百二十五。
“你啊!”他笑着,并不见责怪,“身法见长,不错。”
我满意地将糖盒收入灵器,原本些许的烦躁经过一番交手顿时消散地无影无踪。
游子卿似乎瞧见什么,上前来捋了捋我的发丝:“头发都乱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用余光瞥见垂在耳畔扎起的长发起了毛。
游子卿伸出手来就要重新给我梳发髻,我连忙捂住脑袋问他:“有没有镜子梳子,我自己来。”
他显然并不相信我的梳头水平,直言道:“你自己梳得好吗?”
总是觉得我这不会那不会的……嘁!
我梗着脖子道:“你不要小瞧人!”
“我没记错的话昨日你的头发是用灵力强行束起来的吧?”
游子卿拆我台总是格外熟练。
在我以为他要不由分说给我梳头时他忽然转了话题,没再继续打趣我,而是略作思索开口道:“罢了,你想自己梳就自己梳吧。梳子在卧室的桌子上。镜子……我带你去吧。”
古怪的语气。
搞不明白。
但是不一会儿我就知道了为什么游子卿提及镜子那么奇怪。
我和他一起穿过走廊进入那间沉闷的卧室,他从床榻的抽屉里递给我一把木梳,然后来到卧室的隔壁。
隔间房门被打开后我才发现,他居然把镜子锁在一个昏暗的小房间里!
“游子卿,你可以谈谈镜子犯了什么错吗?”我边梳着头边揶揄他,“还是说你在室内装修上有什么高见?”
一个卧室不安窗户,一个镜子锁小黑屋。
他看看镜子又看看我,没说话,神色是放松甚至有些欢快的。
嗯?欢快?
我不确定地回头多看游子卿几眼,他问我不看镜子梳看他干嘛。
“你不喜欢镜子?”
游子卿摇摇头。
我心不在焉想着他不合习惯的欢快,手中的动作愈发乱七八糟,滑溜的头发怎么着都固定不住。
游子卿浅笑着从我手上接过梳子与发绳儿,利索地将我乱滑的头发约束好,道:“等下我去命乖奴整个梳妆镜过来。”
何必如此麻烦?把这个镜子从小黑屋里挪出去不就行了?还是说这镜子有什么玄机不成?
我好奇地凑上去摸了摸,又用灵力探了探并未发现什么不寻常。
而游子卿看我捣鼓镜子也一脸疑惑:“你在干嘛?”
“你为什么把镜子关起来啊?”
我难以理解。
这个房间处于卧室边的犄角旮旯里,走进来连转个身都很费劲。
游子卿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我问的问题,他仔细看看镜子,也同我一样上前一步查看一番,好半天后吐出一句“我忘了。”作为收场。
我:“……”
算了,游子卿的一些习惯和癖好就跟他的洁癖一样离谱。
我扭头顺着卧室旁边的狭窄的角门走出去,安静的回廊只剩我的脚步声,入眼满目绿色园林肃穆而死寂。还真是和他的习惯一模一样。
回廊的尽头是另一间院落屋子,穿过院门走进去才发现屋内空空荡荡,仅有零星家具架着。
游子卿跟在我后面走来,见我停下后徐徐说道:“这里平日用不到就没动过。”
我看向他:“那我可以装修这里吗?”
他一愣,继而一笑,点着头说好。
……
(第三视角)
顾仪安扭头走开时没有瞧见,站在房门前的游子卿那张如从深渊黑暗中爬出来的脸。
他意味深长地看向屋内的镜子,不动声色将房门关闭上锁时眼底仍留有复杂的情绪,这抹复杂在落于眼前女子背影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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