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仪安视角)
脑子……完全思考不了。
一睁开眼睛,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吊灯,熟悉的气息。
神识完全觉察不到,灵力犹如凭空消失,还有使不上劲的身体……我大概能明白,自己现在的境地为何。
“主上你醒啦呀。”十一的声音渐渐传来,他扒在门沿上,一脸兴奋地看向我:“苏静昨个儿在外面吵着要见你,殿下说看你意思要不要见她。”
他目光炯炯,似乎在期待我同意。
只是……要让十一失望了……
我摇摇头:“不见。”
“为什么呀?!”
十一果然发出疑问。
究其原因不过是我不敢去赌:在我失去利用价值的当下,苏静在我身边是否可以安好无恙。
以他的残忍,任何错轨的棋子,都是要被处理掉的……
“……”
顾仪安,忍住,不要哭。
要不去找他谈一谈吧……
他亲手栽培你那么多年,就算你失去价值了……求求他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应该不会被拒绝的吧?
“主上?主上,你没事吧?”
我深吸一口气,对十一摇摇头示意我没事。
想开口说让他带我去见游子卿,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我怕死啊!
这样装聋作哑地苟活着……
十一却道:“主上你别哭啊,我去把殿下叫来。”
他说完溜得飞快,甚至没有给我拒绝的机会。
忐忑不安的情绪没有持续多久,不知道十一用了多快的速度,又或者游子卿本来就在连廊对面的前厅。
那抹深蓝色的身影走进来的时候,脸上的眼泪都没有被我擦干。
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床边,俯下身子搂住我一下一下哄着,温柔细腻的模样叫人恍惚。
眼下,这份温情意味着什么?
我不敢想。
亦不敢问。
只是从他的身上我并没有嗅到杀意,这大概……是个好消息……吧?
……
游子卿安抚许久,俯到耳边问我要不要吃点东西。
我勉强嗯出一声,也不知道他听没听清楚。
“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我……
吃什么?
糟糕。
思绪止不住发散,从食物想到面果,再从面果想到明听楼,继而想起我在三世镜后面看见的东西,还有……那段被封存的记忆。
顾璃嫣的记忆石中,清晰地记录着我与她相扶相持共度一世的过往。
她的三世镜将她的一生记录铭刻,那我又该是谁?
我来自何处又该去往何处?
“怎么了?”
游子卿不轻不重的呼唤将我唤回现实,我摇摇头,只道不知道。
眼前的人松开怀抱,从衣柜中取出一件外套为我穿好,边穿边道:“那我看着给你做些,乖,等我。”
我迷茫地点点头。
等他大步流星地离开,我还想回到方才的思绪却无法再集中注意力。
沉甸甸的石头压在胸口,叫我没理由的气闷,想出去走一走又记得他刚才说的等他。
犹豫再三,我站起身一路来到灶台前。
而在灶台前立着的身影,不止一个游子卿。
“呦~好徒儿好久不见~”
我下意识后退一步。嘴里不知道该不该应答。
游子卿已经快一步挡住帝玉珏的视线,“你别吓着她。”
身形被挡住,却仍然能听见帝玉珏略显戏谑的声音:“咋?打个招呼就是吓到她了?”
说着,帝玉珏侧过身,目光越过游子卿笔直落在我身上。
如芒背刺。
开口的瞬间大脑一片空白,结界内耀眼夺目的阳光洒在石板路上,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嫣儿!”
……
……
……
……
……
一睁眼,又回到了卧房。
隐隐约约的光从小窗照进来,已经是傍晚了。
下意识看向床边,没有瞧见期望中的身影,再往门口一瞧,翘起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的人不是帝玉珏还能是谁?
“醒了呀!”
他噌地一下站起来,双手叉腰大大咧咧走过来,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我。
“怎么?陪的人是我你很失望?”
我摇摇头。
帝玉珏哈哈大笑,“他很忙的,这一局不容他后退。”
“我知道。”
话刚说完,他就冷不伶仃地反驳我:“你知道个什么?顾瑶,你不会觉得自己把自己的心思掩盖的很好吧?受伤的你,脆弱的你最想要的能是什么?”
帝玉珏的脸逐渐逼近,嘴里的话愈发严厉:“你想要他陪着你哄着你,好好地爱着你。
你知道自己失去了任性妄为的资本,知道自己现在只是个脆弱无比的普通人,所以你下意识想要寻求他的庇护,想要他把你保护起来,与你不敢面对的外界隔绝。
呵,你迟迟不敢见你的那位穿越者朋友,也是如此吧?”
反驳的话卡在嗓子眼,那双桃花眼好像一直有着看破人心的魔力。
“你不认的,你给自己编织好了理由,企图将一切的过错推向他。顾瑶,三世五百余年,你一贯如此。从前是顾璃嫣,中间是戴慕晴,现在是苏静。
该说你命好能遇到为你两肋插刀的好友,还是该说你婊里婊气做作的可以,能骗到那么多心思单的人心甘情愿地爱护你?
让她们以为你爱得无法自拔,哪怕游子卿的罪行罄竹难书你都要站在他身侧,让她们下意识认为你是个被蒙骗被欺负的小姑娘,让她们为你出头?
顾瑶,醒醒吧,没有游子卿,你什么都不是。”
我张张嘴,只能道出一个“我”字来。
既不明白帝玉珏的话语为何,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无不无辜。
复还的记忆中,顾璃嫣总是在尽力撮合我同游子卿,鼓励我追逐游子卿的身影,她说她是天道直属的神使,终有一天会回归天道。
唔……
帝玉珏忽然揪起我的衣领,迫使我看向他:“怎么?这都不反驳?好徒弟现在是破罐子破摔了?”
说着,他重重松开我。
毫无防备地跌回床上,胳膊似乎……扭到了……
好疼……
“哎呀呀,我有时候都觉得奇怪,顾瑶,说你爱他吧,你也只是依赖他、沉迷在他给你的温柔乡里,可要说你不爱他……啧啧啧,我可是第一次见,因为一个人三言两语第二次走火入魔的情况。”
帝玉珏到底想要干嘛……
胳膊好痛……
“毁去你的命格在你命格地基上种下蛊毒你能忍,对你极尽掌控窥探你能忍,漠视你情同姐妹的朋友去死你也能忍。顾瑶,你把自己当成他的什么?像个面团子一样不声不响不反抗真的显得你很蠢!”
“……”
他冷笑一声似乎还想继续骂,紧闭的房门忽然被推开,门外的人是表情不算太好的游子卿。
严肃且冷漠。
似曾相识。
呼唤的话被这副神态堵回了肚子里。
帝玉珏扫一眼我后看向他:“给你的小姑娘看看胳膊吧,刚才好像不小心被我摔伤了~”
这家伙……
……
游子卿为我止完痛帝玉珏还没走,站在门口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我有些害怕。
不论是斥责谩骂我的帝玉珏,还是沉默不着温情的他。
外头的夕阳渐渐消失不见,屋内的夜明珠遮罩映月偏移,暖黄的光芒照亮着沉闷的室内。
门外的帝玉珏再度走进来,两手一叉背靠在墙上,勾起嘴角挂上他最常用的嗤笑,对着游子卿问道:“如何?”
“不如何。”
他们俩人的哑谜我听不懂。
帝玉珏又问:“可想好了?”
“这不该是她要做的事。”
是在……说我吗?想好什么?
闻言,帝玉珏摇晃两下身形换了个姿势,目光炯炯地看向我:“她就在这你都不过问一下她自己的意见吗?兀自替她做决定?”
游子卿没有应答。
从他的神色上看,应当是不希望。
我偷偷摸摸抬头瞥帝玉珏,四目相对,帝玉珏忽然对我歉然一笑。
歉然?
为什么会是这个表情?
“游子卿!我们都没有退路。”帝玉珏语气高昂,严肃认真又格外愤怒,“你该给她选择的权利!”
我第一次见到这般模样的他。
游子卿对他摇了摇头,有些冷漠地深深看我一眼后迅速转过头去,直面他带着怒意的面庞,开口道:“给不了。我知道嫣儿会选什么,这条路我已走过一次,我不希望她也走一次。”
什么?
到底是什么选择?
游子卿走过一次的路又是什么?
“帝玉珏,我也想赢,请你相信我的计划。好吗?”
他的每个字咬的都格外清晰,镇静自若地,仿佛世间事皆在掌握。
可……游子卿这微小习惯明明在告诉我,他在害怕,他也怕这一局赢不了。
我想问他我能做什么,帝玉珏朗声打断了将将吐出口的“我”字,他情绪激动:“相信?你自己尚且没有胜券在握,凭什么要我相信?”
面前的游子卿微凝着神色,仿佛下了莫大的决心,语气也凉下几分。
他毋庸置疑道:“同样的事情,我可以再上演第二次。如果不能达到预期,舍弃一些后来的细枝末节也未尝不可。此局没人能输得起,她有半神的底蕴,我也有我的底牌。”
帝玉珏闻言,第一时间张口欲辩驳,开口的刹那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摇头晃脑一阵大笑。
沉寂的室内他的笑是那么诡异癫狂。
“疯子!游念卿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尖声怒吼着,手舞足蹈:“明明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啊!”
游子卿身形微动,用方才那种语气应答道:“同样的路,我一个人走过足矣。”
我听不懂。
什么叫做同样的路,什么是更好的解决办法。
既不知道他们口中的路为何,也不知道游子卿的计划是什么。
“游子卿……”我忍不住开口唤他。
他回过头,眉眼已换成温润如玉的模样,明明在浅笑,却像是殊死一搏前最后的温情。
我没忍住扑了过去。
游子卿低沉的鼻音在头顶回荡,说出来的话细腻至极:“别怕,不会有事的。”
他边哄着边推开我,一双饱含疼爱的双眸不见半点杂质,勾起的笑意一如既往。
越是疼爱,越是遥远。
帝玉珏不知道何时已经离开了,室内只剩下我和游子卿。
“我到底……还是个拖油瓶,对吗?”
听不懂他们在讨论什么不妨碍我清楚地知道,游子卿是想保护我不做某个选择,进而让自己走一条更加激进且疯狂的道路。
这其中的牺牲是什么我不得而知,从帝玉珏的表现来看,绝非微小。
他摇摇头,柔声问我:“你想听个故事吗?”
我一愣。
游子卿的目光好像真的在征求我的意见,略一思索后,我点点头。
“在许多许多年前,一场因果浩劫之后,没有比出胜负的两个家伙各自为政,展开持久的拉锯战。
恨意驱使两人前进,对抗数载后其中一方感到了迷茫。胜负欲也好,不甘不愿也罢,一切似乎都不足以再使他一往无前。
只是……一把被废弃的刀的残骸携带微弱的求生欲出现在他面前,那一刻,他萌生了一个荒诞至极的想法。
以这片残骸为基底,越过天道法则,去创造一个不属于规则的生灵。”
我不受控制地瞪大双眼。
游子卿在说的……
“这件事没那么好做,没有天道的孕育难以凝成生灵本源,成千上万的天材地宝过于昂贵,为了便捷高效,他选择用钱买命,拆解活人本源来琢磨。
跨过第一步凝成本源还有第二步第三步,如何让本源孕育不稳定的灵体,又如何固定灵体使之成熟,再到后来成熟的灵体怎么能诞生出不稳定的人格。
他明白,本源的存活需要承载的容器,本源的成长也需要自然生灵的滋养。
这些东西他无法做出来,唯一的选择是不死不休的仇人投放下来,用来对付他的刀。”
是……我想得那样吗?
“后来漫长的岁月里,那个本源上孕育出灵魂,灵魂中又诞生出人格。
他知道,未经天道创造的生灵在世上不具有正当性,没有命格命数的附着就好像随风飘荡的芦花,轻轻一吹就没了。
为了赋予人格作为生灵的正当性,他借那把刀将人格送入命数当中。”
说完,游子卿顿住,如星河灿烂的眉眼无奈又歉然。
半晌后他说:“嫣儿,你活在世上,就是我最骄傲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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