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来在他锐利的目光注视下，抿了抿唇，沉默了几秒后，还是抬头道：“我想辞职……”
话没说完，搪瓷缸从他头侧飞出去，砸落在地上。
里面的水飞溅出来，这水泥地上晕出一大片黑色印记。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
“老林，做什么，有话好好说。”
林老爷子怒瞪床边一动不动的少年，咬牙切齿，“你再说一遍！”
时来不觉虚虚握拳，脸色似乎更白了几分，只是眼中却依然清醒而倔强。
“我现在作坊那边事越来越多，忙不过来，所以想辞了厂里的工作。”
“忙不过来？忙不过来你就选择放弃厂里的工作，跟你那些废品待着去？”
时来垂着头，不说话。
林老爷子气得脸色涨红，下意识捂住胸口。
时来手指微蜷，又用力紧握，咬紧后槽牙没抬头。
旁边的老爷子忙过来帮他顺气，“老林，你这是干啥，有话好好说。”
然后又对时来道：“小来啊，钢厂工作好好的怎么就辞呢，多少人抢破头都进不去，年轻人不要怕吃苦，好好干，以后总能收获惊喜。”
时来还是没说话。
林老爷子脸色越发难掩。
他狠狠咬牙，沉声抬手，指着门。
“滚，滚出去，如果你离开钢厂，我以后就当没你这个徒弟。”
时来抬头，嘴唇动了动，看着师傅扭开的脸，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站起身，“我明天再来看您。”
“不必了，我还想多活几年。”林老爷子硬梆梆道。
时来抿唇，没再说什么，跟其他人点头致意后便转身离开。
林老爷子等他身影消失正门口才扭头，见他竟然真的就这样走了，更生气。
气得都止不住咳起来。
病友们赶紧劝。
“我说你这脾气也爆，孩子还小，想事难免不周全，你好好说就是，何必闹这么僵。”
“对啊，我看这孩子性子挺稳，也孝顺听话，你好好跟他聊就是。”
林老爷子气恼道：“你们懂什么，你们知道他为什么要离开钢厂吗，是为了收废品捣鼓二手玩意去卖！我气什么，我气他自甘堕落，作贱自己！”
老爷子是真的失望又痛心。
他之前就知道小徒弟在外收废品翻新卖二手货。
不过他知道这孩子家境不好，也是为了能多赚钱。
所以他也只盯住他别偏移重心，把正事干好而已，对其他的都睁只眼闭只眼。
老爷子也不是看不起收废品，而是单纯怒其不争。
这老爷子们的思想里，国家是第一，技术是本命，进厂为国家做贡献是本职。
时来做的事，在他眼里就只是为了赚钱。
为了那点小利浪费自己的天赋，放弃光明的未来，抛弃思想，不止是一种损失，还是罪过。
众人也没想到原因是这个，不由都露出惊讶和不赞同的神色来。
毕竟国内推行个人经济才开始几年。
他们的惯性思维还停留在过往几十年。
尤其是近二十多年的禁止‘投机倒把’思想，简直根深蒂固。
虽说国家现在放开这事，也不算犯罪了，但这他们眼中还是自甘堕落。
“这……”帮林老爷子顺气的老爷子闻言也皱眉道：“真是这样的话，你的确该好好说说，不过也不能什么都不说就发脾气，孩子才十几岁，容易叛逆，你越强硬他就越不会听。”
“对，像我家那小孙子，跟他爸年轻时一个样，让他往东偏往西，以前他爸，我好不容易给他争个工农兵大学名额，他硬是偷偷给让出去，小的现在也天天喊着不读书，要去大城市赚钱，可气死我了。”
这位老爷子显然比较能跟林老爷子共鸣，越说越生气。
刚心情沉重走出医院的时来，却在门口遇见熟人。
结伴来的是两个年纪和林老爷子差不多的老爷子和一个四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
他们也是钢厂的高级技工，不过和林老爷子分管不同部门。
不过作为厂里的核心技工，他们平时交流不少，关系都不错。
看他们提着水果，显然也是来探病。
“小来啊，你也来看你师傅啊。”
“阿来，你师傅现在身体怎么样了，腿好些了没？”
时来抿起唇，勉强的笑了笑，“医生说恢复得还不错，不过要养上小半年。”
几人一听，表情顿时怪异起来。
像是高兴，又是忧心。
中年人看时来眉眼中带着掩不住的低落，以为他也是在为厂子里的糟心事烦心。
他叹了口气，抬手拍拍他的肩膀，“我听说了，雷军那老小子威逼你让位是吧，别怕，这厂子可不是那老小子一人的，就算你师傅不在厂里，我们几个还是有能耐保下你。”
“对。”另一位老爷子点头，“小伙子别灰心，邪不胜正，等厂长回来我找他说说去，或者先把你借调到我们钢房来，等你师傅回来你再回车间。”
“对，你师傅这边你也不用担心，老林好歹是七级老资历技工，只要他愿意，都能升八级了，厂长不可能真会为雷军几句话，就把你师傅换了，随便弄个二八货上来。”
“不错，那玩意的六级技工还是走关系得来的，哪怕他真能顶了你师傅的位置，你们车间的人肯定也不答应。”
时来只是抿唇笑笑，一一谢过几位。
又简单聊几句后，众人便要挥别，进医院去。
时来在他们进去前叮嘱一句。
“厂子里的事，暂时还是别让我师傅知道，我怕他气坏身体，不利于养病。”
几人都笑着点头，让他放心，边夸他孝顺。
“老林能得这么孝顺的徒弟，也算是苦尽甘来。”
“唉，现在说还太早，希望别像以前带的，以及家里那些白眼狼才好。”
“我看这孩子心性不错，应该不至于。”
“如果是就好了，至少老林以后真退下去，还有个养老的。”
“唉，老林也是命苦，厂长什么时候回来？”
“不确定，可能还要几天。”
“要不先把那孩子调我这边吧，省得每天叫沈军山那狗东西欺负，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当大王了，等老林回来，看怎么收拾他。”
“我就怕雷军会拿老林的事来要挟那孩子。”
“应该不至于吧。”
“不好说，老雷那家伙行事越来越没顾忌，我看等会回去就打申请。”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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