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总会有那么一个瞬间让人泪崩不止,却又无法言说。
阿碧只顾着泪流,甚至未注意到身边已多了几道身影,直到王语嫣出声才觉察到,从郭友怀中抬头,便见三女正在一旁笑吟吟的看着她,那笑也非揶揄,却是满带理解与善意。
这些年与王语嫣多有见面倒是平常,待见到王语嫣身后的木婉清,阿碧很是惊喜,忙从郭友怀中离开挽住她喜道:“啊!婉清妹妹,你也回来了,真好!太久了,你们走了太久了,再不回来姐姐都害怕等不到你了!”
说着又是险些落泪,木婉清与她手挽手笑道:“阿碧姐姐,婉清可也是一直想你哩!你都瘦了,一定是没好好吃饭,得好好养养才行,妹妹我可是学了几个菜式,等晚上也给您好生卖弄一下,叫姐姐瞧瞧咱的手艺如何?”
阿碧闻言止涕为笑,道:“好,妹妹有心,那阿碧就等着了哦!”
木婉清与她欢趣几句,见她泪意已消心情欢欣,面上带着喜悦显是已然无碍,便招呼陆雪琪道:“师姐,王姐姐你已见过了,也来见过阿碧姐姐吧!”
陆雪琪上前两步,阿碧先时已将她看在眼里,见此女容颜空灵清绝,白衣翩跹,身负蓝色仙剑临风而立,青丝飞扬,心下暗赞了一句“好个仙子般的女子”,因陆雪琪与郭友同归,且王语嫣面色并无异样,阿碧便察觉到了几分她的身份。
果然,下一刻便见陆雪琪俯首拜道:“小妹陆雪琪,见过阿碧姐姐!”
阿碧忙扶起她道:“不必多礼,都是一家人不须如此,况且生哥儿也不喜繁规,咱们随意些便好!”
郭友适时上前附和道:“大家都认识过了,天色近晌,要不咱们回庄里叙话?”
先前一见着郭友光顾着哭了,却忘了时辰,这会得他提醒阿碧才察觉到,正要答话时却忽然想起一事,不禁“啊呀”一声惊呼道:“生哥儿,你华山是不是有一位姓风的老先生?”
郭友闻言一愣,姓风?老先生?不会是风老头吧?便赶忙问道:“可是叫风清扬的白胡子老头?”
阿碧点头道:“正是了!生哥儿,语嫣姐姐,两位妹妹,咱们快回庄里,老先生受伤势重,庄里大夫束手难医,生哥儿你武功最好定会有法子的。”
郭友本还惊喜不已,待听得阿碧所说也着急起来,忙带着四女与年老大催动云头急驰而去,好在山庄本就建于太湖中,郭友又是心急,不一时已腾云驾临庄上。
山庄布局未改,郭友神识一扫便已寻到了卧病在榻的风清扬,按下云头与众人急匆匆推开房门,方一踏入房中便见床上的老头子紧闭双眼昏睡不醒,见此郭友心中一沉趋前几步,见他眼窝深陷浮肿,白发凌乱呼吸急促,胸前虚掩隐隐露出白色纱布,其上血迹隐隐腥味浓重,间杂着药材味弥满了房间。
郭友心情沉重,以老头子的武功世上少有能敌,何况他还练了《太玄经》,纵是如此武艺如今也被伤成这般模样,到底是谁将他打伤的?
阿碧搬了张凳与他,当前之急还是治伤要紧,郭友坐下伸出手搭上风清扬腕上脉门,催动雷元分出一丝从内关穴探入,同时神念探出小心的检查起风清扬的伤情。
从内关穴一路畅行,到云门时便觉其窄,穿过窄处又一路探入到达屋翳,便觉其处已堵,而神念所查看到的更是触目惊心,只见其右胸及胁下一大片血肉早已消失不见,边缘处啮痕模糊似是被啃咬到,肋骨都露了出来,而除了胸下这处伤势,风清扬背后也没落好,一道巨大的墨黑伤印赫然其上,看着似是鞭痕,只是又哪会有这么粗大的鞭子?伤印下骨肉翻烂,虽是有过处理但仍有些许碎渣深陷在烂肉里,显然处理的人只是潦草了事。
风清扬身上便这两处伤势,虽只两处却也要命,好在他的手脚与脑袋无事,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摸清了风清扬的伤况,郭友便回头对四女道:“语嫣,你们暂且到外间候着,我先替老头子治疗伤势。”
要治伤便得解了风清扬上身的衣裳与纱布,前者不计,关键是纱布包裹下的伤口太过吓人,为免众女不安郭友便婉言请几女莫要在场,王语嫣也明白其中不适之处,闻言便道:“夫君且放手为老先生治伤,妾身与妹妹久未得见,当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三位妹妹,咱们且到凉亭里坐会。”
王语嫣一说,三女自无不允,当下四女携手相伴出了门去,房里只有年老大与郭友及昏迷中的风清扬三人。
“年老大,准备一套干净衣裳,烧一桶热水等会给风老头洗浴用。”
这会儿借着诊验郭友已探清风清扬的修为,其人虽在昏迷中,体内的真元却在不断的修复生机,也正是有着这股强大的真元才让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却未伤及本源。
这点伤当然是难不倒郭友,考虑到过会为他疗理后需清洁一番,便开口让侍候一旁的年老大帮忙烧水去。
年老大应了声便在房内找了套干净衣衫带上,随后出门去寻家伙什装水生火不提,这边郭友已将风清扬上身单衣除下,又解开包裹好的纱布,将他翻过身子侧躺后,这才念动法咒,却是发动了回春术。
回春术作为一门道家术法,虽是小术却易学难精,其练到精深处不止活死人肉白骨,甚至让一方旱漠春回大地也只在一念之间,郭友虽未练到那般境界,对风清扬的伤势却也是手到擒来轻而易举之事。
“…天地同生扫秽除愆炼…还复长春…生太玄三一守其真形五脏神君各保安宁。”
“敕!”
郭友走禹步踏罡斗,双手法印捏动口中轻诵出一大段长长的咒语,便见天地灵气积聚而来覆在风清扬的身上。
人体如混沌,聚阴阳而化五行,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灵气源源自来生生不息,藏血济心,助心行血,助脾运化,化气以充肺,肺气肃降以纳血,便见风清扬胸下伤口处死肉脱落,新生的肉芽纷纷长出渐渐覆盖住露出的肋骨,背后被抽烂的皮肉与钳在烂肉中的碎渣也次第翻露出来,在新肉的推动下慢慢的变得干瘪掉落下来。
旧肉去,新肉长,裂骨合缝断茬重生,风清扬的伤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那曾被伤情折磨得憔悴不堪的脸庞也焕发生机。
回春,回春,不愧是疗伤要术!
法术维持了大半时辰才散,之后郭友又施展了一次回春术以回复风清扬失去的元气。
“呼…”
这么连续两个法术下来效果显着,不多时风清扬便缓缓醒了过来。
“我…这是…在哪?”
郭友还待与风清场打个招呼呢,结果风清扬刚一睁眼便讲出这么一句,大约是睡懵了吧!见他尚在迷茫中,郭友随口接道:“苏州,曼佗山庄,你的房间里。”
风清扬先前还未注意到边上有人,闻言偏过头来,第一眼便叫他清醒了不少,只是旋即又闭上双眼喃喃道:“真见鬼了!这声音像,这模样也像,老夫莫不是到了黄泉路上吧?”
边上的郭友哭笑不得,这老头也忒埋汰人了,啥呀就见鬼了?咱俩个好不容易见了面你不说一句好久不见便罢了,你倒好,开口就一句“见鬼了”,这不是伤感情吗?心下不平,手上便使了些力一把拍在了风清扬的大腿上。
“哎哟-卧槽…”
这一巴掌可是够重的,直把风清扬痛得从床上蹦了起来,边呲牙咧嘴的抚着火辣辣的大腿边惊疑不定的望向郭友,待确信自己果未眼花,风清扬的眼中才由惊疑化作满满的惊喜,也顾不上腿上的疼痛一把跳下床赤脚踩在地上,两个蒲扇也似的大手猛的抓着郭友的双臂惊喜道:“郭小子?哈哈哈!果真是你,果真是你个小鬼呀!老天开眼,终是叫老夫遇到你了哈哈哈…”
郭友翻了个白眼嫌弃道:“风老头,仔该感谢的是我呐!我要再晚来些日子你便没了你晓不晓得?”
风清扬只将他上看下看左左右右的好好端详,对于郭友的话半个字都听不入耳的自语道:“好小子长个儿了,也壮了,老夫早便说了祸害贻千年,你小子妥妥的祸害,不可能轻易的就折了,哈哈!老夫果然没说错,这不就又见面了嘛!”
“唉!”
郭友无奈的叹了口气,闭上嘴巴任由风清扬絮絮叨叨自言自语的讲了一大串话,直到风清扬的情绪慢慢平复后才挣出手将他按在床沿上坐好,开始问起风清扬的事。
“老风,我知道你很激动,但是先停一下,你先给我说说是啥状况?”
“什么啥状况?”
风清扬眼神懵懂,清澈中透着愚笨,郭友一眼便看穿了他在装傻,于是毫不客气的拆穿道:“你被打得像条死蛇的事,谁干的?几个人?在哪?”
见被拆穿,风清扬眼神闪烁了下微微侧了侧身子辩道:“什么死蛇,说的这么难看,这不是…这不是没死成嘛!”
听他依然在嘴硬,郭友不由气笑,只是见他那扭拧的样子又是叹气,口气也软了些道:“老风呐!咱俩啥交情?那是过命的交情是不?你受了伤,咱是不是得帮场子?咱们是谁?那是华山一霸好不好,你受了伤,我是不是得给你讨回来?当年你唆使我放火烧山的时候可没见你有过不好意思的,昨的?就这么几年没见感情就淡了?”
一番话说的风清扬也是忍俊不禁,听到最后忙摆手告饶道:“行了,打住!”说罢又是叹道:“说来惭愧!也怪老夫本事未到家,临老了被啄了眼,说起来也是怪不意思的。”
见他肯说郭友便道:“刚才我可是探过你的修为的了,就你这一身内息当世也属绝顶,说说看是什么厉害人物竟能将你伤的这般重,我也好些日子没动手了,听你这么一说倒叫我的手都有点痒了,快说说看。”
风清扬斜了他一眼,见他一脸见猎心喜的神色有些恍然,知道这小子肯定是不弄清楚原委便不肯罢休的了,只好将事情的前前后后都道了出来。
“当年你小子在塞外一战封神,在你走了十五年后,老夫也感应到了一股排斥之力,不过与你所说的略有差异,就是没有你所感应到的恶意,又过了一年排斥越来越强烈,老夫与小宋商量了下……”
“小宋?”
郭友听得心头一跳打断道:“老头子,这个小宋是谁?”
风清扬不满的道:“还有哪个?宋羡芷,不记得了?”
郭友心头突突惊喜道:“宋姑娘?她与你一道过来的?她还好吗?武功练到哪一步了?她人呢?庄上没见有她呀!”
“哼!”
风清扬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还要不要听,啊?还要不要听?”
见他如此郭友忙摆手讪讪道:“您讲,请讲!”
风清扬扬了扬头道:“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急个甚?老夫讲到哪了?哦!老夫与小宋商量过后便决定去你当年离开的地方,也学你一样破界而去,当时老夫……”
当年风清扬与宋羡芷破碎虚空后,又在虚空里摸索着穿行了许久,好在未曾遭遇到那些怪物,两人终是平安的从虚空里走了出来,第一站却是到了战国。
“战国?”
听闻两人竟去了战国乱世,郭友大是惊奇道:“啧啧!老风,你这一杵可是支到了战国哦!对了,秦始皇长啥模样?”
风清扬奇怪道:“你脑子进水了?老夫去的是战国,又不是秦王朝,到哪去找秦始皇?行了,你别打岔,老夫在那儿可是遇上了一位厉害人物,险些栽跟儿了!”
听他这么一说,郭友可就乐了,于是笑嘻嘻的戏谑道:“有多厉害呀?你不会是遇到阿青了吧?”
这个名字一说,风清扬便瞪大了眼吃惊道:“小鬼,你认识她?你也到了战国时期不成?老夫与小宋可是满世界的打听你的消息却始终没打听到。”
能打听到才是真见鬼了!
郭友暗暗嘀咕,面上却不显的摇头道:“没,我可没去过,不过战国时期的厉害人物我就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而已,碰巧了!来,您继续说。”
风清扬狐疑的望了他一会,见他不似作伪便继续道:“说起来,这位阿青姑娘可真是天骄无双,老夫与她斗剑三次……算了,不说她了,那时候小宋到处打听你的消息,老夫与她把七国都走了个遍,就差把地皮给翻过来了,后来一合计,干脆就破空离去,那些年老夫与她陆陆续续去了好些个世界,俱是一无所获,直到来了这边,到了这边地界又刚好赶上了元人肆虐,唉!神州陆沉,惨绝人寰呐!鞑子暴戾,连老夫都看不下去,那时小宋也屡屡出手很是杀了许多元兵,直到有一年遇到了你的小媳妇儿,才在她那儿得知了你的音讯。”
听到此郭友心中一动,一个名字便脱口而出。
“阿碧?”
风清扬抚须含笑道:“正是!你小子不声不响的倒是成家了,还是两个,日后开枝散叶兴洐有望了。”
郭友摸着后脑勺嘿嘿道:“不止两位,是四位夫人!”
闻言风清扬眼都突了,“嘶”了一声啧道:“你小子!嘿,从前老夫还担心你来着,如今才知是瞎操心了,你小子贪心大了!”
“不过你可别玩朝秦暮楚喜新厌旧那一套,老夫对王丫头与阿碧她俩可是钟意的很,你要是敢做出没良心的事儿来,老夫可第一个不答应!”
从先前阿碧的态度便可以看得出来,这一老一小相处的很是要好,老头子一生无儿无女的似是将她俩当成半个女儿来对待了,这倒是个好事儿,连苍松师傅都认了木婉清作女儿体验了一把老父亲的滋味,风清扬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郭友便郑重道:“放心!我不是那种人,绝不会辜负了她们的。”
两人相识已久,风清扬知他本性不是浪荡子,见他郑重其事的保证这才满意,便继续道:“阿碧这女娃心地善良,尤其是得知老夫的来历后更是热情,对小宋也无刁难,后来老夫两人便随她在庄上住了下来,一晃眼就待了几十年了,上个月东边传讯说倭奴袭扰……”
“嘭!”
风清扬正讲到这,猛然便见郭友一下起身手掌重重的拍在床边的凳子上,当场便将那张凳子拍的粉碎,眉目怒忿一脸凛然,只见他咬牙切齿的道:“小日子活腻了!倭奴,好一个倭奴,哼哈,既然如此,咱们便新仇旧恨一同清算!老风,伤了你的也是倭奴不成?”
风清扬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道:“也是也不是,准确的说,是被倭奴驱使的怪蛇所伤。”
“怪蛇?”
一听到这个,郭友的脑海里就想到了八歧,为确认心中所想于是问道:“是不是一条长了好几个脑袋的大蛇?”
风清扬郁闷的道:“你小子咋啥都猜到!的确如此,那条怪蛇长有八个脑袋,被些个倭奴驱使着翻江倒海、兴风作浪,差些将岛屿都给毁了,老夫一接到传信便即时出发,在外海将它截住又与它大战了一场,后来被那畜牲给咬了一口抽了一尾巴——你别看老夫伤成这样,老夫可也是斩下了它的两个脑袋的!”
通过风清扬的这一段话,郭友已确定那条畜牲就是小日子的八岐大蛇了,至于倭奴用了什么手段驱使得动它的,郭友表示: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倭人,该死!
“老风,你先去沐浴一番,等会我带你报仇去。”
那条大蛇的头能再生,风清扬斩下的两个蛇头最多令它痛一阵子而已,相较于八岐而言并未伤及到根本,而风清扬吃了这么大的一个亏,于情于理郭友都不会叫那畜牲还活在世间。
而无论是前世的旧恨还是今日的新怨,接下来海外这一趟,郭友定要那弹丸之地天翻地覆!
倾四海之水,难濯三千万血仇!
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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