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码头上官员汇聚,夏守忠暴露了行程后,自然整个湖广官场都知道了。
湖北巡抚于人杰派人一路护送,恨不得当爹给夏守忠供起来,整个人也不像以前那样,整天就琢磨着搞钱,开始做点有利于形象的事情了,尽管他的形象一直不怎么样。
居中而站的自然是湖广总督韩宗,这位总督大人的形象非常憔悴。
根本克制不住的打哈欠,无精打采的很没总督的威严。
他自己在乎不在乎,没人知道,反正现场的湖北官员,没有一个主动去找他说话的。
托这个时代的福,带着车队和囚车的队伍,从武胜关到汉口走了三天。
过江非常的麻烦,又是半天的时间!
站在船头的贾琏浮想联翩,忍不住吟诗一首:“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
夏守忠刚准备叫好,却听了个寂寞,悻悻道:“小公爷果真是状元之才,此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这是阴阳怪气的意思,长江上架桥,你清醒一点。
贾琏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个场景,思维不在一条道上呢。
不想解释的贾琏,看着滔滔江水,抬手一指对岸码头上等待的人群道:“看啊,一场大戏准备就绪,敢问夏公,粉墨登场,当一个主角的感想如何?”
“看个屁,这么远我能看的清么?今天怎么神神叨叨的?”
夏守忠完全GET不到贾琏的意思,两人也算是鸡同鸭讲了。
满怀情绪无处诉说的贾琏,只能自娱自乐的高歌一曲:“滚滚长江东逝,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这次夏守忠能有点正常反应了,鼓掌喝道:“词极好,曲也不差,状元公大才。”
贾琏一脸的无奈,这厮太坏气氛了。
“江上风浪大,夏公还是进舱内休息吧。”混熟之后,贾琏也不遮掩嫌弃的兴趣了。
夏守忠读书不多,知道自己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左右他知道,贾琏没有看不上自己的意思。若是旁的文臣,最多就是微微一笑,故作高深,不会有情绪表达。哪像贾琏,毫不掩饰。就像对一个很普通的熟人,谈不上朋友,但也谈不上轻视,就是平等的。
这种感觉,夏守忠在别的文官身上从未有过,别的官员客气,那是因为害怕等情绪。
江风猎猎,吹动衣袂长发,走到舱门口的夏守忠看了一眼贾琏的背影,觉得找到感觉了:“原来如此,这些读书人就是酸,这是拿自个当仙人哩。好看是真好看!”
太监就没有几个大气的,除非一些被读书人洗脑忘记立场的,比如王安。
这一路夏守忠没少被贾琏嫌弃,但却丝毫没有记恨的意思。反倒是想起来刚进宫那会,有个很好的朋友,两人之间也是互相嫌弃,最后那厮犯了点小错,被打死了。
咽气之前,那厮拉着夏守忠的手,艰难道:“命贱,一定要活下去。”
这个总是嫌弃自己,却又总把吃的藏起来,悄悄给自己的好友,夏守忠一辈子都无法忘记,当年的仇早就报了,行刑的太监管事连个坟头都没有,丢在了乱葬岗。那位朋友,也只留下了一个衣冠冢,不是夏守忠不想立坟头,当年他地位低贱,出不去,只能收好衣物,后来有机会出宫了,补了一个衣冠冢。
夏守忠觉得贾琏很像那个朋友,总是嫌弃自己,却又总是在不经意之间,很自然的扶一下,又或战场上的贾琏,一个人在马背上指挥,把自己挡在身后。
人有七情六欲,总归是要有情感寄托的。
没有人能理解贾琏的无奈,书读的多了,自然知道,自己来的那个地方,根本就是个历史的偶然。大周这种情况,才是人类社会的常态。
贾琏不是圣人,也没有敢教日月换新天的气概。
但人这一辈子,既然无法躺平,那就做点事情吧,做人凭良心就是了。
船靠岸,登岸,贾琏对任何人都是一张冷脸,表情也极为生硬。
真不是他不懂人情世故,实在是湖北官场这个烂泥坑,一个不小心就被人粘住了。
好在大家误会了贾琏,觉得他好好的战场建功的机会,被夏守忠拽到武昌来,心里气不顺,不是不能理解。再听夏守忠洋洋得意的指着囚车吹嘘自己如何镇定于战场时,大家又找到了答案。摊上这事情,换你能气顺?
生人勿进的贾琏,看着夏守忠的表演,再看看韩宗,闻到他身上一股臭味时,顿时恶心的不行。这味道记忆太深刻了,王仁给他送福寿膏的时候,刺激的差点没打喷嚏。
再看韩宗的脸色,贾琏心道:“难怪了。这厮现在整天就想着腾云驾雾,哪有别的心思。”
至总督行辕,韩宗立刻借口要出恭,丢下夏守忠去了后院,留下于人杰安顿贵客。
这一去就是一个小时,待韩宗再次出现时,衣服换了,整个人也精神了,身上一股浓重檀香味,架不住贾琏鼻子尖,韩宗开口说话时,还是嗅到了一丝隐约的刺鼻味道。
夏守忠等的有点不耐烦了,没搭理韩宗的客套,语气粗暴道:“时间不早,众官员还在大堂等着呢。”韩宗楞了一下,还是很有风度的请夏守忠出去,脸上的惶恐还是一闪而过了。
大堂之上,三司、本地知府等官员十几人都在等着。
夏守忠出来之后,大声喝问:“襄阳知府何在?”
人群中出来一个面色惊恐的官员:“卑职襄阳知府……。”
“拿了!”夏守忠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大声喝断,龙禁尉冲上去三个,两人夹住他,一人以核桃堵嘴,免得他聒噪,随即打落官帽,拔掉官服。
拖下去一个之后,现场顿时气氛降至零下。
“湖北总兵何在?”夏守忠再问,一名武将叹息一声,缓缓站出来。
夏守忠却没有下令拿人,而是开口问:“圣人让咱家问你,奏报上所言可有真凭实据?”
湖北总兵脸上一楞,随即面露喜色道:“有,有的,卑职早就派人送老家去藏好了。”
夏守忠点点头:“立刻取来证据,如不属实,人头落地,夷三族。”
湖北总地朝北,连连磕头:“臣叩谢圣恩!”
旁观的贾琏,算是见识到龙禁尉掌印的威风。
待湖北总兵退下,夏守忠又道:“圣人口谕!”
众人皆跪,夏守忠需抬双手:“都起来,不必行大礼。”
待众人站起后,夏守忠才道:“朕知湖北官员各有难处,还望众卿体量朕的难处。今大军南下,众卿当竭力配合,将功补过,如大功告成,朕心甚慰。如再有官员因私而误围剿大局,定斩不饶。”
现场官员顿时再次集体跪下,有激动的官员甚至连连磕头,大声嚎哭:“陛下圣明,陛下圣明啊。臣定当知耻而后勇,如不能做到,自裁以谢天下。”
贾琏瞄了一眼这厮的官服,还是个从三品的斯文禽兽。
众人庆幸逃过一劫时,夏守忠又道:“郧阳知府为乱贼所杀,然其行至地方糜烂祸国殃民,其亡乃咎由自取,革为庶民,追回文字。其家人流岭南,二十年内,三族不得为官。旨意已经去了其家!”
众人还没起来呢,喜悦的气息再次被冲散了。
这出戏的起承转合,可谓精彩至极。贾琏看的连连点头,差点叫一声“好”。
是夜,总督行辕内,韩宗总算是有机会与夏守忠面谈了。
韩宗小心翼翼的问:“陛下有何明喻?”
夏守忠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请调京师吧。”
韩宗先是一喜,随即又面露忧色问:“可否告知,去哪个衙门?”
夏守忠再也忍不住了,面带怒色问:“圣人心思,岂可猜度?你不要命,咱家还要。”
被呵斥之后的韩宗悻悻道:“如不请调呢?”
夏守忠无比厌恶的看着他道:“你可以试一试,圣人的耐心,不多了。帝师那点情分,不多了。做人也好,做官也罢,要讲良心。”
一个太监讲良心,实在是讽刺的可以。
韩宗一脸失望的看看边上坐着的贾琏问:“贾大人有擒贼之功,回京可望再进一步。”
贾琏默默的起身,默默的走人,一个字也不想对他说。
如此不给面子的做法,韩宗顿时一脸哭丧,呆呆的坐着,自言自语,不知道说的啥。
夏守忠也不耐烦的起身,跟着贾琏一起去了客房。
留下韩总一个人在原地呆呆的坐着,丝毫不关心他在想啥。
承辉帝还是重情分的,给韩总留了最后一点情面。
上一次圣旨斥责后,韩宗依旧毫无作为,这才是承辉帝最破防的地方。
至客房,夏守忠尾随而至道:“小公爷,你若不走,我也要走了。”
贾琏无言以对,你要走早走了,不过是惦记着皇帝对韩宗还有一丝丝的情分在。
这厮做人,真是谨小慎微到了极点,也不怪,宫里那种环境,放屁都要找个没人的角落。
“不早了,夏公赶紧休息吧。还要等上喻,明日可以好好玩玩。”
贾琏东拉西扯的,夏守忠知道他不想谈,还是坐下道:“咱家得谢谢你,拿了贼首之功,陛下名正言顺的踢走戴权,扶正杂家了。龙禁尉那一摊子,今后有事,伱带个话。”
比起裘世安和戴权,夏守忠虽然极度的贪婪,但特么的还是有人味的。
另外两条,真就是两条活生生的忠犬。
“在下谢过夏公了,多亏这趟是您来,不然在下真压不住火。适才韩总不情不愿的,实在是总督一方的油水太厚了,他舍不得。”
如此一说,夏守忠倒是上心道:“此君在两江任上,那也没少捞啊,难不成还不满足?”
“回京闲置,落差太大呗。你没闻出他身上的味道?刚从码头回来,迫不及待的去过瘾了。有这个毛病在,再多的银子也不够他造的。如今这福寿膏的价格,那可真不便宜。”
夏守忠惊的站起道:“怎么,他吸上了?”
贾琏点点头,夏守忠又惊又怒:“狗贼!”然后欲言又止,贾琏默默的想,韩宗回不到京师了,为了皇帝的颜面,不死也要被自杀。
如此也好,这种人做总督,危害巨大。
这也是贾琏把事情说出来的原因,承辉帝极为要面子的人,怎么可能接受这个事实。
次日,精神抖擞的于人杰来拜访兼请辞,口气极为恭敬道:“卑职今日前往襄阳,不知夏公可有话要卑职带过去?”
夏守忠叹息一声道:“咱家身不由己,得在武昌等着上喻,不能陪于大人上阵杀敌了。”
这么不谦虚的话,于人杰听了也不惜放下身段吹捧:“夏公皇命在身,惜不能见夏公英武之姿,深以为憾!”
贾琏在一旁,手里抓着茶杯,手背上青筋绽露,忍的实在难受,起身道:“在下出恭!”
望着贾琏急急忙忙的走人,于人杰还对着背影吹捧:“状元公仙人之姿!”
贾琏脚下一个绊算,差点扑倒,踉跄好几步。
八百里加急忽至已然是半个月后,上喻至武昌,贼首吴汉,不必押送回京,就地斩首,以免节外生枝。另有旨意鼓励贾琏曰:卿少而勇悍,镇定破贼,朕心甚慰。然郧阳地方犹不能平,当再接再厉,阵前建功。
休息了半个月的贾琏,再次渡江北上襄阳,此地为四省招讨行辕。
这一趟贾琏快马加鞭,五日即到。见到张廷恩时,见他脸色憔悴,鬓角白发多了一些。
“恩师,何至于此?”贾琏惊的上前追问,张廷恩叹息道:“贼虽弱,却狡如狐,散入山中,终不能速战速决。我心甚忧!恐负圣恩!”
贾琏听了这才放心道:“此事不可操之过急,陛下不会怪你的。”
张廷恩摇摇头:“陛下不怪,我怪自己尔。可有对策,速速讲来。”
贾琏沉吟片刻道:“待我看了军报再谈。”
张廷恩直接推给他一迭:“看吧。”
身为文官的张廷恩,倒是不怕死,但是打仗这种事情,哪里是不怕死就行的。再就是郧阳这个情况,实在太特殊了,大军不在,贼四处活动,猖獗至极。大军至,贼遁入山中,以小股活动,四处游击,防不胜防。
贾琏看了战报,岳齐这个指挥官,干的真不怎么地,没少吃被偷袭的亏,折损了好几百人了。简直不忍直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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