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又在那边碰了钉子?”贺昭龙的妻子看见丈夫脸色发青地走进来,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只管望着屋顶发呆,就知道他是刚刚从贺昭云那边回来。
一想起贺昭云,这个温顺和煦的女人就会想起自己的儿子,一个小小年纪、脸上还挂着稚嫩的笑容的小男孩儿。无数次的梦境中,她都看见这个小男孩儿欢笑着、跳跃着向她扑过来,嘴里喊着“母亲,母亲”,可是当她伸开双臂想去抱住他的时候,他却忽然消失了。她急得直哭,以致于每每将丈夫吵醒。
贺歆进宫做小皇子伴读的时候,才四岁。她清楚地记得,那天丈夫从宫里回来,神色凝重,脸色阴沉地像是要下暴雨的前奏。那时候,她也为了贺昭云而担心,担心那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女孩子受不了水云庵那种艰苦的日子,房屋四面漏风,吃的寡淡无味,还要砍柴、生活、烧饭、洗衣……那个时候,她是真的为了这个小姑而担忧。
可是,丈夫竟然提出了要将她的孩子送进宫去给小皇子伴读,说太皇太后和圣上说不定会看在贺歆年幼乖巧的份儿上,将小姑放出水云庵。
她当时惊呆了,却生性柔顺,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说出来,只是泪水连连地说“歆儿太小,不宜进宫做伴读。”
可是,也许在丈夫心目中,妻子、儿子,都比不上他的妹妹重要吧。
他斥责了她一顿,说她太自私,只关心自己儿子,不关心他的妹妹,又质问她,若是你自己的妹妹落到如今这步田地,你会怎么办?
她没什么口才,只会哭着求情。
可最后,丈夫还是狠下心来将儿子送进了皇宫,虽说自己一个月可以去看他一次,可是,每次母子相见的欢乐,都抵不过分别的残忍。而她还不敢哭,甚至连半点不舍都不能表现出来,否则就是大不敬之罪。
可是,贺昭云并不领情,每次她好心去看望这个小姑,给她做些精美的小菜或者点心送过去,她都会对她冷嘲热讽,说她就是惺惺作态,还大骂她在那些菜和点心里下了毒想害死她。
她只能忍着,因为丈夫不允许任何人说他妹妹的不是,还说他妹妹已经很可怜了,心上人娶了别人,自己又在水云庵吃了很多苦,现在好容易回到家中,发泄发泄也是应该的、
她无法申辩,只得在丈夫高兴的时候旁敲侧击地提一下歆儿的事情。
可是,连她自己都知道,这不过是奢望罢了,除非,贺昭云能够再回水云庵,那么,她的歆儿也就能回来了。虽然她不善言辞,可心里什么都明白,贺昭云毕竟是个手段残忍的凶杀犯,没有立刻问斩,而是让她在水云庵赎罪,是太皇太后和圣上看在贺家世代忠良又手握重兵的份儿上才破例允许的。而丈夫害怕贺昭云吃苦,坚持要将她接出来,那么,他必然要留一个人质在他们身边,好让他们放心,贺家绝没有与他们对着干的意思,接回妹妹,只是为了骨肉亲情,而不是对他们有意见。所以,她的歆儿,年幼的乖巧的歆儿,就只能做人质。
听见妻子的问话,贺昭龙无声地叹了口气:“云儿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了,我看她已然是丧心病狂,竟然说咱们根本就没有将歆儿送进宫去,只是在骗她。而且她的怨恨一点儿都没减少,她怨恨北平王世子,怨恨叶紫灵,怨恨我,甚至怨恨你……我不能再由着她这样下去了。再这样下去,我也会变得和她一样丧心病狂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贺昭龙突然抓住了妻子的手:“我要去面见太皇太后和圣上,我要和他们说,以前是我鬼迷心窍才将贺昭云从水云庵接了回来,可是现在我发现我错了,贺昭云非但没有半点悔过之意,反而心思刻毒,枉费了太皇太后和圣上对她的宽恕。我现在就进宫去!”
她本想阻止丈夫,因为现在已经入夜了,宫门都落了锁,太皇太后和圣上恐怕已经就寝了,他这个时候去,万一惊了圣驾,那可是要被治罪的。
可是,她最终还是看着丈夫走了。她有些为自己的私心羞愧,因为她知道,自己太盼着与歆儿团聚。三年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她无时无刻不在替儿子担心。可是今天,丈夫为什么忽然想通了?要将贺昭云重新送回水云庵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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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吃饭了。”一个丫鬟端着饭菜进来,一边将饭菜摆在桌上,一边对贺昭云说。
“我哥哥怎么今天没来?”贺昭云斜倚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
其实她很想见到贺昭龙,别看她对着贺昭龙又是嘲讽挖苦又是歇斯底里,可她心里明白,这个世上,只有贺昭龙才会不嫌弃她是个心狠手辣的刽子手,只有贺昭龙才会为了她牺牲自己的儿子,只有贺昭龙才会保护她。这种由于血缘而建立起来的亲情,让她觉得,自己并没有被全世界抛弃。
可是,贺昭龙已经三天都没来看她了。这三年来,自从她从水云庵回到家中的第一天起,哥哥每天都会来看望她,陪她说话,给她宽心。
贺昭云坐卧不宁,很想出去问问家里的下人们,或者问问嫂嫂,哥哥去哪儿了。可是她不敢出去。她是被太皇太后和皇商默许,偷偷摸摸回来的,而且只能住在这座小楼上,平时服侍的,也只有自己原先的三名丫鬟。若是她冲动之下跑了出去,被人发现的话,会连累哥哥的。首先,宫里小侄子的性命,就会先保不住。
贺昭云并没有疯癫,也没有丧失心智,她心里什么都清楚,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怨恨,那怨恨源自殷子桭和叶紫灵,最后却伤害了自己的亲人。
贺昭云觉得自己越来越不认识自己了,而且她为自己的这种变化而深深恐惧。
丫鬟说:“少爷出门去办事了。”
“什么事情需要办三天啊?”贺昭云皱起了眉头,“哥哥每天都会来看我的,可是……我哥哥出去办什么事了?”
丫鬟事先得到贺昭龙和他妻子的叮嘱,自然不敢说实话,只是说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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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昭云恐怕做梦也不会想到,从小就疼爱自己的哥哥,此时此刻,已经放弃她了。
贺昭龙跪在文宣殿门口,一动不动,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想看又不敢看,只得远远儿地偷偷瞄一眼,然后又急匆匆走开,到了安全的地方,才悄悄议论这位大人是怎么了,都在文宣殿门口跪了三天三夜了,就是铁打的人,都熬不住啊。
文宣殿内,太皇太后对殷子墨说:“皇上就真的忍心废了这么一位忠臣良将吗?”
六年过去,殷子墨也成熟了不少,不再是当初那个刚刚即位的、还常常为了朝廷之事而手足无措沉不住气的皇帝。
殷子墨笑着对太皇太后说:“皇祖母放心,贺大人钢筋铁骨,跪不坏的。只是朕不明白他究竟想做什么,一会儿说贺昭云毕竟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而且在水云庵吃斋念佛三年,已经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悔恨不已,他不能忍心将妹妹丢在水云庵那个地方,为此甚至不惜将他的儿子贺歆送进宫来。可才过了三年,他又说贺昭云并无悔过之意,依旧满腹怨恨,所以他又来请求朕,还将贺昭云送回水云庵去。皇祖母,您看这贺昭龙到底想怎样?难道拿着朕当猴儿耍吗?以为明月王朝是他们贺家的不成,想怎么着就怎么着。那水云庵是什么地方?能容得贺昭云想走就走,想来就来?”
太皇太后不紧不慢地说:“这有什么奇怪的?三年前,他心疼他妹妹,所以想尽了办法将贺昭云接出水云庵,三年过去,一定是他自己也发现,贺昭云根本就不可能悔过,而他也不能为了这样一个妹妹牺牲掉自己的儿子。所以,他想把儿子带回去。”
“认真说起来,贺歆那孩子还是很讨人喜欢的,虽然年纪小,可一举一动十分的中规中矩,倒像个大人似的。”
“唉,也难为那孩子了,小小年纪,却为了一个不值得牺牲的人而牺牲。”太皇太后叹道,“皇上,贺大人已经快撑不住了,就算他自幼习武,练了一身功夫,这几天也是风和日丽,可跪了三天三夜,也差不多了,就让他起来吧。”
“难道皇祖母想答应他?”
“答应他有什么不好?”太皇太后看着窗外还跪在地上的贺昭龙,虽然贺昭龙仍旧跪得笔直,可她能看得出来,这个汉子,已经快要倒下了,“贺昭云那样蛇蝎心肠的女子,就该在水云庵待一辈子,说不定她到死也未必就能悔悟呢。但是若为此而折损了一名忠臣,那就不划算了。而且经过这三年,贺大人能够主动前来说这件事,那就说明,他已经看开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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