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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作,或是不合作,都在丁先生一念之间。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选择的,因为她们都是你至亲的人,你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她们死。我先走,希望几位跟着过来,而且是心甘情愿地来,很小心很愉快地与权先生合作,好不好?”格里安彬彬有礼地鞠了半个躬,然后飘然进入圆井。
丁峻无法反击,一切都在权相图的算计掌控中,他不占任何主动。
“下去看看,有赌不为输,慢慢来。”雪幽燕低声劝慰。
“权相图真是太可怕了,把每一步都计算得清清楚楚,一个圈套连着一个圈套——”丁峻长叹。
“走吧,看看这一劫的结果究竟如何,大不了,玉石俱焚而已,又有何难?”雪幽燕轻拍丁峻的肩头。
丁峻再看宝龙大师,那可怜的人鲜血已经流干,只是睁着眼,徐徐向外吐气。
“我还能帮你什么吗?”丁峻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我看到……九重神庙并非是指暴露在我们眼前的建筑物……而是……而是在最黑暗处,有九重门户,通往人类未知世界……到达那里,就能获得真正的神力,成为与他们一模一样的人,能够飞翔在时间与空间的自由通道之内,成为传说中的‘神人’……我猜那大概就是古格神力,也就是权相图毕生追寻的大秘密……我们人类对于青藏高原的认识太肤浅了,山越高,被遮蔽住的秘密就越复杂,大山隐神仙,大河藏妖孽,这就是中国古人说的……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宝龙大师无力地咳了两下,满嘴都是血,嘴角血沫长流。
那两句话出自唐代诗人刘禹锡的《陋室铭》,丁峻熟读熟记,却从没在意其中蕴含的深刻哲理。珠穆朗玛峰是地球的最高峰,如果“大山隐神仙”的话,在这一脉群山中,定会藏着地球上最高明的仙者。
“权相图的野心太大,超出我的想象,没有人能阻止他……我看到他打开那扇门,即将踏入通神之路……地球的浩劫已经无法避免——超脑,我看见了超脑!”宝龙大师蓦地挺起身,双手同时抓住了丁峻的左臂,死死攫住,几乎要将他的手臂捏碎。
丁峻竖起耳朵,等待宝龙大师的下文,但过了十几秒钟,宝龙大师再没有说第二个字,只是瞪大了双眼,无神地向前凝望。
“大师,大师。”丁峻低唤了两声,发现对方已经无声而逝。
丁峻慢慢地分开宝龙大师的手指,把她的身体移开,倚在一块巨石上。人总有一死,无论是重于泰山、举国缟素的一国之君大人物,还是籍籍无名、卑微如蝼蚁的小人物。闭上眼,这世界就与己无关,正如诗圣杜甫写给诗仙李太白的两句诗——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以宝龙大师在不丹王国的地位,若是死于国内,则其葬礼必定是隆重之至,享受“国葬”待遇。但现在,她连一具棺椁、一件寿衣都没有,只能在乱石堆中孑然而亡,从前的一切荣耀,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他听清了“超脑”这两个字,但却不明其意。还有,宝龙大师曾预言自己将死于一个万分奇特的怪物之手,但现在,杀死她的却是权相图。这种误差,使得丁峻十分诧异,但心底又有微微的释然。
作为一名巫语师,宝龙大师的预言出错了,所以接下来的事,她说的也未必全对。那么,丁峻一方,就有翻盘的机会。
“大师,再见。能够送您最后一程,是晚辈的荣幸。他日见到兰夫人,一定重新设灵堂牌位祭奠您。”丁峻为宝龙大师合上眼皮,心情沉痛地深鞠了三个躬。
丁峻在前,雪幽燕、雪晚在后,三人鱼贯进入圆井,沿着阶梯向下。
阶梯是从山体内部开凿出来的,尺寸精准,不亚于现代化混凝土现浇技术制造出来的楼梯,从顶到底,至少有三千多级。圆井以下,是一个口小肚大的瓮形空间。所以,当他们顺利到达底部时,已经身处于一个数百步见方的巨大空间里。
祭台就在丁峻的正前方,背靠高耸的青石峭壁,峭壁上还有两扇高约十米、宽约六米的灰色大门。
早到的突击队员们鸦雀无声,平端武器,守卫在祭台前。
此刻,权相图和格里安已经上了祭台,正站在那两扇大门前商量着什么。
丁峻一落地,就悄悄检查了地面,印证了宝龙大师的预言。他是毫不贪财的人,但还是为这黄金铺就的宏大世界而怦然心动,深深折服。至于谁开凿了这石阶、建造了这祭台、铸成了这黄金宝地……都已经是谜中之谜,无法一一深究。
“宝龙大师说,这里的地面是由巨大的黄金块铺成,果然没错。”他低声告诉雪晚。
“我忽然想通了一件事——大祭司。”雪晚似乎在考虑另外一件事,对遍地黄金的事实也不放在心上。她向四面张望着,情绪越来越紧张。
“大祭司?她不是已经死于女城反水之战了吗?”丁峻一怔。
“我认识你说的鞋子,女城之中只有一个人有资格穿那样的鞋子,就是大祭司。”雪晚悄声回答。
蓦地,丁峻脑中一亮。扫描车传回的图像中,有那个神秘女子的模样。他没见过大祭司的脸,但从身材轮廓看,两人的确很接近。只是,神秘女子看上去很年轻,绝对不到三十岁,跟女城大祭司的年龄相差甚远。如果那女子是大祭司,那么死于女城反水暴民刀下的又是谁?
雪晚搜索了很久,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只好失望地收回目光,望向祭台。
“大祭司雪拥蓝没有那么容易就死的。”她幽幽地说,“我从来没见过像她一样聪明、坚强、执著、骄傲的人。她一直都是女城人民的精神靠山,无论是老人还是孩子,都相信她将带领大家走向光明的未来,日子必定越过越好,只是近几年她性情大变,狂躁易怒,动不动就对犯错者严加惩戒。我知道,她是一个女人,掌控女城大权必定非常辛苦,时常面临巨大压力,所以才会那样……”
女人都会有更年期,进入更年期之后都会性情大变——这就是雪晚没说出口的话。
雪幽燕点头,接着雪晚的话说下去:“没错,我也深有同感,昔日的雪拥蓝的确是女中豪杰。她常常自诩为‘大唐风尘三侠客’中的红拂女,平生志向就是励精图治、坐拥天下,做中国历史上第三个女皇帝。我不喜欢她,但却不得不佩服她。”
中国历史上曾有两位女帝,分别是大周圣神皇帝武曌及晚清垂帘听政的慈禧太后。如果女城大祭司雪拥兰有这种志向的话,的确精神可嘉。
丁峻忽然苦笑,因为他想到了另外一个出现在传奇小说中的著名典故。
隐居香港的那几年,他曾数次受到一位父辈的邀约,一起在文华酒店顶楼喝咖啡。那位父辈擅长写作,名列华人十大著名作家之首,其著作中曾写到以下情节——某位江湖大佬因修练上古神功而自宫变性,隐退幕后,豢养男宠,不问帮中大事。平日处理事务,都由一个模样与其近似的男戏子代替。最终,男戏子被杀,这位大佬也在真相大白后无法立足于江湖,坠入深崖,不知所终。
那位父辈直言,该桥段就是取材于丁峻父亲丁啸天的探险经历。
此刻,他大胆推测,大祭司也可能像小说中的江湖大佬一样,因为某种需要而命人代替自己领导女城,真正的她却隐居地下,过着另外一种自得其乐的日子。
还有,那位父辈亦曾创造过“通人性、懂人言的神雕”这样的小说角色,与“亚洲之鹰”罗开所见的那大雕极其相似。
“她喜欢黄金。”雪晚的话,将丁峻由回忆中拉回来,“我从没见过像她那样痴迷于黄金的人,小时候我记得她居住的地方使用金床、金桌、金椅、金门,目光所及,无一物不跟黄金有关,即使是卧室里的纱帐、门口悬挂的珠帘,都是金丝编织扭结而成。”
她低头俯视脚下,慢慢地接下去:“大祭司曾将库房内的黄金全都搬出来,熔炼为比她双脚略大的金砖,炼金的模板内预先錾刻雪莲花的图案。匠人们把这些金砖铺砌在她的卧室里,她每每穿着最美的纱衣踏着金砖起舞,步步金莲,好不漂亮。我那时虽小,却记得她婉转悠扬的歌声,唱的是——”
雪晚清了清嗓子,低声吟唱:“池塘水绿风微暖。记得玉真初见面。重头歌韵响铮琮,入破舞腰红乱旋。玉钩阑下香阶畔。醉后不知斜日晚。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
那是北宋词人晏殊《木兰花》里的句子,采用前后互见、虚实相杂、移步换景、动静结合的高明手法,词中出现的景物各个不同,有明写,有暗示,有详笔,有略笔,读来跌宕有致,音调委婉,余韵袅袅,感情纠结。
雪晚只是学大祭司雪拥蓝唱歌,已经令丁峻为之心弦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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