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假僧人冷笑不语,盯着丁峻的脸,陡地横移,冲入暗影之内。只是,没过五秒钟,他又倒退着从暗影里出来,胸口被一支长枪顶住。
双手持枪的是火神,他一路跟着丁峻过来,暗藏帮忙,出现得正是时候。
“喂,丁先生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我不杀人,只放蛊。”火神说。
假僧人终于色变:“你们……不是一起的,怎么会兵合一处?”
火神低声回答:“你最好别伤害方小姐,否则等我放出蛊虫,你一定会后悔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界上!”
“快点说,我没有太多耐心。”丁峻涩声说。
方晴受制,给他带来了莫大的压力,而古格人的阴谋诡计就像这乌沉沉的天空一样,铺天盖地笼罩下来,使他有慢慢窒息的感觉。他不想杀人,但如果非杀人不足以解决问题的话,他将毫不犹豫地出手。
托林寺内静悄悄的,各个殿堂内的灯光稳定而整齐,并未有混乱慌张的迹象。这一点,使他稍微心安。
“我们没有利益上的冲突,放了我,方小姐就没事。然后大家各走各的,谁都不要阻挠谁。”假僧人有妥协之意。
“藏经阁里有什么?托林寺里有什么?竟然值得你们三番五次生事,最后要向孕妇下手——”
假僧人突然举手,打断丁峻:“你觉得奇怪,我也觉得奇怪呢,因为我方根本没人参与藏经阁的事。一连串的混乱,都跟我们无关。”
丁峻一怔,因为在当面质证的情况下,对方没必要说谎。
火神冷笑:“不是你们?难道另有一支势力杀进来了?”
假僧人也冷笑一声:“那就跟我们无关了,再说,一切祸端都是石妙手挑起的,正头香主都失踪了,我们在这里争来争去,又有什么用?”
“我们一起去藏经阁看看。”丁峻说。
假僧人没有抗拒的余地,被火神推着向寺庙那边去。
三人越墙而入,沿着转经道前进,过了一个岔路口,笔直向北去。
丁峻走在最前,大概估计,只要前进四百步,就能望见藏经阁。但是,向前走了五分钟之后,两边仍然是白墙,脚下仍然是石板路,唯独前面不见藏经阁。又走了一阵,他猛然发现自己又转到了岔路口中央。
“停,有点不对劲。”他立即止步。
“怎么了?”火神有些不解。
“我们又回到原点了,有人在这里设置了迷魂阵,想把咱们困在原地。”丁峻向四周望,夜雾渐渐升起,二十步以外,视野模糊,什么都看不清。
假僧人冷笑:“是戈大娘到了,她最擅长古波斯幻术,这种‘鬼打墙’是她的拿手好戏。现在,没什么好办法了,只能就地坐着,等到明天日出雾气一散,‘鬼打墙’就被解开了。没办法,我想陪你们去藏经阁,但是过不了‘鬼打墙’,谁也走不脱。”
雾气越来越浓,一团团白色的雾丝飘近,在三个人身边缭绕浮动,如一只只白色的妖魅。
戈大娘是个关键人物,她的失踪开启了一系列诡异变化,诈尸事件过后,她仍然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若隐若现,潜伏于托林寺中,任何人都可能成为她下一个猎物。
“据说,黑狗血能破除一起诡诈手段,无论是鬼打墙还是鬼上身……现在,对不住了!”火神单手持枪,左手从靴筒里抽出一把短刀。
“喂,现在是戈大娘在算计你们,跟我有什么关系——哎呀……”
假僧人没说完,火神已经一刀插下去,在他肩头开了条大口子,鲜血狂喷。只是,流血归流血,雾气没有丝毫的减退。
“我早就受够了!绕来绕去,差点把我们闷死在地窖里,是你们先不仁的,别怪我们不义……”火神手起刀落,骂一句就插一刀。等他骂完,假僧人已经瘫坐在地,变成了血葫芦。
“丁先生,对这些人,就得来狠的。”火神气呼呼地解释。
丁峻点头:“没错,有些人天生就是吃硬不吃软。在这种针锋相对的战场上,没有原则,才是最根本的原则。”
“该说点真话了,否则就带着肚子里的秘密下地狱吧!”火神的刀压在假僧人喉结上,声音冷冰冰的,不带任何思想感情。
“藏经阁!藏经阁!丁峻,别杀我,我已经发现了秘密,那地毯下的秘密……”假僧人尖叫,再也无法保持泰然自若的模样。假装硬汉固然优雅,但很明显火神根本不吃那一套,刀刀带着狠劲,不含半点恐吓成分。
“说呀,是什么?”火神的刀刃稍微下限,假僧人的脖子上又被开了一条浅浅的血槽。
“我只告诉丁峻一个人,我只告诉他——”假僧人熬不住,嘶吼着狂叫。
“你还搞不清状况吗?这时候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快说!”火神短刀一掠,假僧人脖子上出现了一条两寸长的伤口,血浆狂冒。接着,那把刀又慢慢上移,对准了他的右眼。
“这是最轻的用刑手段,因为你没有得罪五毒教的人。不过,我感觉自己的耐性也不多了,所以你再不小心说话,眼珠子就保不住了。”火神说。
“别杀他,他对我们还有用处,托林寺是佛门净地,别弄脏了这里。好了,放下枪,这事已经结束了。”雾气之外,突然响起了何无求的声音。
火神抬头望,下意识地松开匕首,一脚把假僧人踹倒。
雾那么浓,十步外看不见人影,所以他根本看不见说话的人。
“你在哪儿?”他问。
“丁先生,我没事,我跟何先生在一起,不要担心。”接着传来的,竟然是方晴的声音。
火神大喜过望,立刻连吹了三声口哨,收枪后退。因为方晴受制,他与丁峻才结成了共同抗敌的同盟。现在,方晴没事,何无求到来,他觉得已经万事大吉了。
丁峻一动不动,稳稳地站着,双手紧贴在裤线上。他曾听过世界上最完美的口技,一个人学几百个人的声音,每一次都惟妙惟肖,连被模仿者本人都听不出差别。口技正是幻术的一个组成部分,等于是用声音来蛊惑别人,将人诱入歧途。
“丁先生,我们去藏经阁等你们。”方晴的声音渐行渐远。
她虽然没有明说要两人跟过来,但所有暗示,都明白无误地表达了这一点。所以,火神立刻跃跃欲试,准备沿着声音追过去。
“那是幻术,别上当。”丁峻说。
浓雾飘来荡去,幻象无穷无尽,这种情况下,即使说话的人在雾中现身,都不一定是本人,更何况是只有声音没有人影。
火神也够聪明,一点即透,呀地叫了一声,使劲一拍脑门:“差点上当!差点坏事!”他也算是年轻一代中的绝顶高手了,但定力与实战能力,仍旧差丁峻太多。
在血与火的战场上,生死只在须臾之间,走错一步,万劫不复。
“幸亏有你提醒。”火神抹了把冷汗。
“我可以提醒你一百次,但如果你不能提醒自己一百零一次,还是会死。所以说,在战斗中活下来的人,并不能总靠运气,而是要靠实力。”丁峻淡淡地说。
“现在怎么办?”火神问。
“等着,等施展幻术的人沉不住气,自己露出破绽。”丁峻淡淡一笑,索性盘膝坐下,闭目养神。
他在脑中回忆着先后两次进入藏经阁的详情,司琴的受伤,让所有人陷入了大混乱,因为每个人都知道她肚子里怀着婴儿。如果古格的人没出手,那会是谁?竟然对婴儿恨之入骨,必须要在孕妇肚子上连砍两刀泄愤?
当然,要想杀了那婴儿,最简单的就是先杀孕妇,让婴儿胎死腹中。凶手舍近而求远,又是为什么呢?
他想的更多的,是地毯下的奇特记号,那肯定是代表了一种神秘的指示,那阿拉伯数字,就是最隐秘的提示。
“丁先生,还不走,我们没时间了。”方晴的声音再次传来,由远及近,仿佛是去而复返。
“去哪里?”丁峻沉声问。
“当然是去发掘藏经阁地毯下掩盖的宝藏。”方晴说。
“宝藏在哪儿?”丁峻故意放慢了语速。
“肯定是在那有印记的方砖下面,扒开那里,掘地三尺,一定能找到宝藏。”方晴回答。
丁峻冷笑:“如果事情这么简单,藏经阁早就被寻宝者翻过来了,就算地底有金山银海,也早被洗劫一空——人人都以为西藏满地是金元宝,你说可笑不可笑?”
方晴跟着一笑:“那你说,宝藏在哪里?”
丁峻回答:“我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但是还需要一些时间求证。不如你过来,大家一起研究研究吧——戈大娘?”
“呵呵呵呵……”浓雾中的人声突然变了,苍老而阴冷,正是戈大娘的声音。
笑声响起的一刹那间,本来盘坐的丁峻猛地冲入了雾中,逆时针绕了个大弧线,由侧后方接近那笑声发出之地。朦胧之中,不知藏着多少狰狞鬼魅,但丁峻不为所动,一直向前,手掌下探,贴着裤线一扬,两把小刀全都插入了一个白色长袍人的后背。
飞刀得手,但那件长袍突然爆裂,化为几百块巴掌大的碎片,当空飞舞,如折翼的蛱蝶。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戈大娘一边向前逃逸,一边长声吟诵。
那是《金刚经》里的警句,阐述了有与无、梦与真、破与立、往与来之间对立、相生、依存、延续的哲学关系。
丁峻锲而不舍地奋起直追,既然已经找到了敌人的破绽,就要穷追猛打,由点及面,直到重创对方。战机稍纵即逝,他只能撇下火神与假僧人,由一个战团杀入另一战团。
蓦地,他听到了悠扬婉转的鼓乐声。
“这一次,你跌到温柔乡里来了,还不感谢我?”戈大娘的身影一分为四,向四个方向逸去,而这句话的尾音也一分为四,各自带着回声消失。
丁峻恍惚觉得,身边多了一群身姿绰约的女舞者,环佩叮当,舞步踢踏,身体散发着妖冶迷离的香气。他的杀机顿时被香气离散,坚忍不拔的斗志也不知不觉松懈下来,脸上紧绷的肌肉一寸寸放松。
女舞者的身姿妖娆多变,举手投足之间,带着强烈的异国情调。她们的头顶垂落下奇怪发髻,编结方式是丁峻从未见过的。当她们身上的衣带随风飘摇时,丰乳肥臀,隐约可见。
“戈大娘,别逼我杀人!”丁峻低喝了一声。
“杀吧,杀吧,托林寺这一劫,谁都逃不过,不要假惺惺地强行克制自己了。无数正义之士到头来不过是为了虚名,正邪之间,没有严格的分界线。你杀她们,与我杀石妙手没有任何区别,呵呵呵呵……”
戈大娘声音是从天上传来的,丁峻抬头,便看见雾气已散,幽暗深邃的天幕之中,一尊男首鸟身的怪异佛像高高在上,一手挥舞铁链,一手把持宝瓶,袒露着腰部以上的身体,怪眼圆睁,向下俯瞰。
“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杀杀杀杀杀杀杀!”那怪佛怒吼着,将铁链挥舞开来,铁链末端,竟然是一只斗大的黑色蛇头,择人而噬。
“这次,你死定了!”戈大娘的笑声飞扬起来,这次发出于正前方二十步的位置。
丁峻持刀急进,但脚下突然冲出一个女首蛇身的怪物,双手合十,头上、颈上、腕上、指上各自缠绕着蜿蜒游走的小蛇。那怪物的蛇身极长,一个盘旋,已经将丁峻缠住。之后,地面坍塌,蛇体下坠,带着丁峻一起落入无尽黑暗之中。
“天、魔、解、体、大、法!”丁峻在心底默念了六个字,牙齿咬住舌尖,发力六次,一次比一次更重,舌尖上沁出的鲜血一次比一次咸涩。
幻由心生,而舌尖上的血则是心灵之精华,血一出,则所有幻象俱灭。正因如此,天魔解体大法这种武功,正是世间一切幻术的最强克星。
丁峻不理会眼前、耳边有多少幻视、幻听,反手向腰间一捋,从精钢腰带扣的侧面拔出一把缠腰软剑,径直扭臂向后刺出。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施展幻术者为了最大限度地困扰敌人,往往就藏在敌人背后,甚至就附在敌人身上。
那一剑,穿戈大娘胸口而过。
丁峻倒退向后追击,连人带剑一起推行,直到剑尖哧地一声插入了一根浑圆廊柱之内。
“戈大娘,你做了太多令人眼花缭乱的事,把太多不可能集结在一起,五彩缤纷,万佛来朝,真的让人目不暇给,心神动摇。可是,你应该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托林寺红殿门廊下十六金刚舞女的幻象已经足够困住我,可你偏偏又调集男首鸟身的共命鸟壁画、女首蛇身的鲁莫像来围困我,已经是画蛇添足之举。更何况,你把明末张献忠的七杀碑碑文经由共命鸟之口吼出,鱼目混珠,张冠李戴……激战之中犯一个错误就能招致杀身之祸,你犯了这么多错误,我若再抓不住战机,还能活着走出托林寺吗?”丁峻放开剑柄,慢慢地转身,正对着戈大娘那张苍老晦暗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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