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曹丹姝表情有些意外,“我能做什么?”
“给我们出人头地的机会。”
曹丹姝想了想,还是有些担忧,“可朝中那些大臣对改革官制的意见都那么大,若是真开设女子科举,他们怕是会造反。”
卢长青道:“臣曾经听过一句话叫‘温水煮青蛙’,意思是将一只青蛙放在水中慢慢加热,起初水中的青蛙没有察觉水温变化,直到后来发现水烫了想要蹦出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咱们可以慢慢来,在给那些女子授官时,可以为她们安排一些看起来不太起眼的职位,放松青蛙们的警惕,等时间久了,他们就算仍不能习以为常,但也只能试着接受。”
见曹丹姝还是有些犹豫,卢长青再下猛药,“娘娘,帮我们就是在帮你自己啊!想想章献太后,为什么她最后只能着天子衮服拜谒宗庙而不能走到最后一步?因为群臣皆反对,她不得不妥协!假如你能带领天下女子一起走进朝堂,到时她们定会在背后支持你。”
曹丹姝脸色一变,斥道:“扶楹,休要胡说!”
“娘娘,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有些真心话臣便直接说了。”卢长青言辞恳切道:“臣知道娘娘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可能没想过那个位置。但请容臣斗胆问一句,若是朝臣现在要求娘娘撤掉帘子还政于官家,你愿意吗?”
曹丹姝脸色难看地抿紧了唇,不发一言。
卢长青见曹丹姝不回话,于是替她说出了心中的想法,“别说你了,就算是朝中的大臣们现在让臣回到尚书内省继续批阅奏折,臣都不愿意,更何况放弃凌驾于万万人之上的权力。”
“现在的官家不是先皇,更不是娘娘你,他非常不喜欢我,臣日后想在朝中继续行事只能靠娘娘你。所以请娘娘尽管放心,臣所做的一切绝对不会害你。”
卢长青谆谆善诱道:“而且官家并非你亲子,他的亲生父亲汝南郡王现在还活蹦乱跳地在宫外活着。想想先皇,章献太后待他如亲子,后来太后仙去,先皇得知自己身世,又听信谗言觉得自己生母死于非命,先皇第一时间是如何做的?”
“你和官家就是曾经的章献太后和先皇,官家如今十四岁,等他到了弱冠之年,朝臣一定会要求你还政,到时羽翼渐丰的官家会不会如同先皇那样,将你在朝中的心腹全都贬去外地,然后连续几年每年都开设科举选拔自己人呢?到时深居后宫的你可真就是孤立无援了。”
卢长青这些大道理曹丹姝自然是明白的,但真要走到那一步,她心里是害怕的。
章献太后用了十三年都才只能穿天子衮服拜谒宗庙,剩下的六年时间哪里能够?
卢长青猜到曹丹姝在担心什么,遂贴心地建议道:“娘娘,官家如今十四岁了,不少大臣已经开始关心起他的终身大事了,臣见官家与高姑娘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如问一问她们俩人的意见呢?”
历史上高滔滔和赵曙就是一对妻夫,而且颇为恩爱,以那时候社会的世俗目光来看,在感情忠贞的问题上,赵曙强过一大半的男人。
二人成亲后,一直到赵曙做了皇帝身边除了高滔滔再没有其她女人,因此曹太后还让心腹给高滔滔带话说:“官家即位已久,今圣躬又痊平,岂得左右无一侍御者耶?”
然后高滔滔很强硬地怼了回去:“我嫁的是十三团练(赵曙),又不是因为他是官家才嫁的。”
但后来赵曙病重,眼看着要死不活的,可能是为了冲喜,高滔滔还是同意给赵曙选妃。
可这一冲直接把人给冲没了,妃嫔们年底入宫,赵曙翻年一月份就去了西天。
只可惜了那几位年纪轻轻的女子,一辈子陷在深宫之中,孤独终老。
曹丹姝不明白卢长青为何忽然提起赵曙的婚事,于是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娘娘,挟太子以令诸臣呐!”
曹丹姝疑惑,“太子?”
“娘娘可还记得潞王?”
曹丹姝一时半会没想起这人是谁。
“太宗的长子元佐。”
听卢长青这么一说,曹丹姝立马想了起来。
“潞王当初已入住东宫,可最后因心疾发作犯下错事被废,若是官家日后也犯心疾,你不就能挟太子以令诸臣了吗?”
曹丹姝愣怔地看着卢长青,半晌才从嘴里吐出“大胆”两个字。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那可是官家!”
卢长青道:“太祖也曾是皇帝,不也去世的莫名其妙吗?斧影烛声,传弟不传子,那个时候谁都觉得奇怪吧。但现在的皇帝全是太宗一脉,谁又敢说太宗半点不好呢?”
“够了,以后别再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了。”曹丹姝伸手阻止了卢长青的话,不想再听卢长青说这些话,朝她摆了摆手,“你先退下吧,我一个人静一静。”
卢长青遵旨退了下去,一个人走出宫殿。
有武则天那个先例在,曹丹姝想走武则天让自己儿子识趣挪位的路子根本行不通。
卢长青都能看出曹丹姝现在就是刘娥2.0,朝里那些老狐狸能看不出来?肯定防她比上一辈朝臣防刘娥还要严重。
所以只能靠熬时间,熬过赵曙这几年,再带着赵曙的男儿熬几年,熬到这朝堂上大半都是自己的心腹后,这样才能走到武则天的那一步。
卢长青不信曹丹姝看不明白现在朝堂的形势,若她真有夺权的心思,那她就只能走卢长青为她规划好的路。
开设女子科举一事最终还是定了下来,高滔滔与赵曙的婚事也被定在了明年的三月。
曹丹姝后来又找了卢长青,神情很是疲惫地道:“滔滔那孩子很是喜欢官家,扶楹,我们还是等一等吧。”
卢长青安心了,知道曹丹姝心中动摇了,遂笑着道:“自然是要等的,如今高姑娘和官家都还小着呢。”
第一届女子科举由卢长青主持,流程跟普通科举一样,秋天各州举行解试(即明清时期的乡试),第二年春天在由礼部主持省试,最后才是殿试。
考试的内容卢长青替从学子们画了重点,与普通科举一样,重经义和策论,另外也要考法科。毕竟未来是要做官的,不懂法如何守法或者判案?
在京城开设的解试的考堂上,卢长青看到了两个熟人,白行可和白惟静。
自白行可当初离京后,两人再无书信往来,几年不见,白行可变化还挺大,看着比以前结实了不少。
路过对方座位时,卢长青扫了一眼白行可的答卷。
说实话,答得很差,这次应该是没戏了。
倒是白惟静答的还不错。
白惟静今天能出现在这里,多亏了杜荷之,也许是在卢长青身上受到了启发,在自己男儿靠不住,二女儿又离京的情况下,她想起了家里还有一个女儿。
白惟静虽然胆子小,但在读书上还有些天分,于是请了夫子进府来教白惟静读书。
白行可毫无意外在第一轮解试便被刷了下去,由于是第一届女子科举,如果按照普通科举的规格来,全国能进省试的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所以卢长青几乎是在放洪水,白惟静在省试以倒数第二超低空飞过。
宋朝科举平均每次录取三百人左右,由于目前朝廷本来就在裁人,所以卢长青建议曹丹姝这次干脆只录取八十人。
曹丹姝皱眉,“会不会太少了?大臣们怕是又得吵。”
“娘娘,想想前唐,每年科举录取进士不过才二三十人,咱们这个人数不少了。”
曹丹姝被说服,不顾群臣反对,下令本次进士只录取八十名,女子凑了四十名,男子凑了四十名。
有人果然拿人数说事,曹丹姝不悦道:“即便我录用女子,可男子的名额不也还是比唐朝的多吗?你们还有什么不满的?”
卢长青将白惟静送去了幽州做推官,主要负责审理案件和处理地方上的诉讼事务。
在白惟静离京时,卢长青去送了她,拍着她的肩膀,要她好好干。
幽州那边迟早得打起来,只要她干的好,用不到两年,她肯定能挪地方。
马车骨碌碌地离开,卢长青这才有时间跟白行可叙旧。
两人坐在亭子里,卢长青问白行可道:“三姐,这些年你都去哪里了?怎么一封书信都不曾寄到家中来?”
白行可笑着道:“一开始去了扬州,本来打算插手族中生意的,可族中长辈见我是个女人,不准我插手,于是我便从扬州出发,一边做点小生意,一边旅游。
后来听说你连败李元昊两次,我便去了洛阳。再后来我们的军队打进了夏国,我便跟几位认识的朋友组了一个商队,做起了边境贸易,赚了一点小钱。”
“那你现在还做生意吗?”
白行可点了点头,“做,这次回来主要是想试试,想着第一次女子科举,考题肯定不太难,看能不能踩到狗屎运,事实证明临时抱佛脚果然不行。”
“那这次回来后,还走吗?”
“要走,趁着年轻多赚些钱,总不好让你一个人养家不是。”
有了追求挺好的,而且白行可以前在白府学的就是管家那一套,跟财物打交道,就目前而言,做生意比做官可能更适合她。
“那你在家多住一些日子吧,这几年主母挺想你的。”
白行可感激地看着卢长青,“四妹,谢谢你这些年在我不在的时候照顾我母亲和家里。”
“说这些做什么,我们是姐妹,那不也是我的家吗?”
白行可听闻这话鼻头忽然一酸,眼眶瞬间便红了,“对不起。”
卢长青轻轻拍了拍白行可的肩膀,“怎么忽然道歉?”
白行可吸了吸鼻子,“我以前总因嫡庶有别而瞧不起你,总因你是庶出而看低你。”
卢长青笑得很是轻松,“没关系啊,你都说那是以前了,我也早已不在意那些了。”
卢长青说完起身,朝白行可伸手道:“走吧,主母她们还在府里等我们呢。”
白扶楹站在宝慈宫外的宫道之上,一枝开得热闹的桃枝从红色的宫墙内伸了出来。
这是她回来的第八年,如今的辽国已不复存在,皇帝居住的福宁殿也换了新主人。
赵曙因突发心疾,精神时常失常,无法打理朝政,直接传位给他的长男,由于孩子还太小,荣升为太皇太后曹丹姝继续代理朝政,赵曙则居住在睿思殿调理身体。
如今的白扶楹已经三十五岁了,她也坐到了臣子最高的那个位置上。
“白相,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白扶楹听到声音后转身回望,发现是前两年出宫开府的福康公主。
白扶楹微微躬身朝她行礼,“长公主殿下。”
赵徽柔抱着自己刚刚一岁的女儿,捏着她的小胳膊朝白扶楹挥了挥,“延权,快跟白相打个招呼。”
由于赵徽柔时常回宫探望自己的母亲和曹丹姝,赵延权也总能在曹丹姝那里见到白扶楹,她脑子里对白扶楹有印象,朝白扶楹伸手要她抱。
白扶楹将孩子抱了过来,这孩子还不太会说话,只咯咯咯地笑。
看着怀里叫延权的孩子,白扶楹心下再次感叹,赵徽柔的心思是真的半点也不藏着。
不过话说回来,若她是赵徽柔,估计也会想着那个位置吧。
曹丹姝现在的心思可谓是到了路人皆知的程度,现在朝堂上女官几乎占了三分之一的位置,朝中上疏让她称帝的折子也越来越多,赵徽柔又是宋仁宗唯一的孩子,同样也是曹丹姝的孩子,等以后曹丹姝死了,她并不是没有继位的可能。
赵徽柔决定等自己的女儿再大一些便将她送到曹丹姝膝下,让她亲自教养。
就算自己活不过对方,她的女儿总能活过吧?
白扶楹逗了一会便将孩子还给了赵徽柔。
赵徽柔接过孩子,问道:“白相这会是刚从娘娘的宫里出来吗?”
白扶楹点头应是,“出来的时候看到这边宫墙外冒出一枝桃花,便过来看看。”
赵徽柔顺着白扶楹的目光抬头仰望,果然见到那枝伸出宫墙外的桃树枝。
“白相喜欢桃花?”
“还好,不过比起桃花,臣更喜欢能吃的桃子。”
赵徽柔笑了,看了看枝头的桃花,道:“说起这桃花,我想起前些日听到了一首词。”
白扶楹好奇道:“什么词?”
“挺悲伤的一首词,词牌叫《调笑集句》。”赵徽柔说完便轻声唱了起来。
“相误。
桃源路。
万里苍苍烟水暮。
留君不住君须去。
秋月春风闲度。
桃花零乱如红雨。
人面不知何处。”
赵徽柔唱完,笑着问白扶楹,“白相觉得这词怎么样?”
白扶楹心里觉得有点矫情,但嘴上却道:“朗朗上口。”
“我也这么觉得。”
赵徽柔抱孩子的手有些酸了,朝白扶楹告辞道:“白相,我先去给娘娘请安了,就先走了!”
白扶楹目送着赵徽柔离开,转身也朝着外廷的方向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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