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宪小心翼翼的从宫女手中接过食盒,深吸了口气,这才轻轻推开崇政殿大门,脚下无声的缓步走到赵显极身旁,柔声说道:“干爹忙了一整天了,水米都没沾牙,天下之事何其庞杂,且休息片刻罢。这小米南瓜粥熬煮了两个时辰,用来暖暖肠胃最好不过。”
赵显极愣了下,这才发觉天色已经晚了,随即将手中的奏折丢到一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今夜可是地宫开启之时?那些参加冠军赛的英杰们可都来齐了?”
李宪取出个精致的小瓷碗,用丝帕擦拭了好几遍,这才盛上了热气腾腾的金黄色小米粥,又从食盒中取出一小碟醋渍黄瓜,一小碟清炒土豆丝,还有两块精致的面点。
赵显极用热呼呼的湿帕净了净手,举箸夹起一块黄瓜放进口中,吃下后微笑赞道:“还得是你调制的腌菜爽口,御膳房交给你掌管算是用对人了。”
“若不是干爹已经到了仙风道骨之境,再没了口舌之欲,孩儿早就把那几百道的拿手菜肴做给您尝尝了。”李宪一边仔细的将手中的茶叶蛋剥开,一边笑着回道。
“这黄瓜就是高俅家那混小子的菜园子里种出来的罢?”赵显极又夹了两块黄瓜,愈发觉得爽脆开胃,吃完口中生津,喝了口香甜软糯的小米粥后更觉舒服。
“正是,这些外乡人大多都会些奇技淫巧,而高尚擅长的,正正好都和赚钱有关。”李宪看了眼赵显极,调整了下语气说道:“今儿下午,高俅去了工部索要地宫的通行令牌,说是他儿子高尚突染重疾,要寻那个‘小神医’安佳慧诊治,否则性命堪忧。”
赵显极嘴角微微翘起:“你那些拿手菜都是高尚教给你的,看来你们二人私交甚好啊。”
李宪赶紧下跪道:“干爹,那小子为咱们又是出力又是出钱的,却连地宫都没进过,如今江南的黑莲教似乎要有所行动,他身边的陆谦说不准何时就会把他灭口,高尚虽然痞赖了些,但若是就这么死了,着实有些可惜。”
李宪的额头抵着地面,即便已经紧缩了全身的毛孔,依旧还是有几滴冷汗渗了出来,沿着脖子落在地上。
“仙风道骨,餐彩霞饮朝露,全天下也就楚道长能做到吧。”
“那些外乡人呐,已经将大颂的龙脉之气搅和的乱七八糟,这其中谁该杀?谁不该杀?杀多少?连我都捋不清了。”赵显极慢条斯理的将面前的食物吃完,将嘴角擦拭干净之后,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牌放在桌上:“让那个小子进去吧,既然都乱了,那就再乱一些,说不定就能钓出几条大鱼,楚道长懒得再落子,那只能由我这半个徒弟勉强替他守着这棋盘了。”
李宪这才缓缓起身,默默将碗碟收拾干净之后,拿起玉牌时犹豫了一下道:“孩儿多谢干爹,那高尚。。。”
“他若能活着从地宫里出来,就是他的本事,既然有这本事,如何奈何不了一个陆谦?去吧,明儿清上做碗胡辣汤,加点牛肉进去,胡椒粉也多放些,最近吃的有些过于寡淡,这人间的味道都快忘却了。”赵显极摆摆手,等李宪退出大殿之后,大殿内的灯火同时熄灭,他就坐在黑暗之中一动不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深深的叹了口气,照在他身上的几道月光随着这一声叹息,竟然弯曲扭动起来,良久之后才恢复正常。
随着日入酉时,汴京城东西南北四道主城门和十一道辅城门全部被禁军接管,只许出不许进,虽然这时节汴京城的人流量已经减少很多,那也只是相对而言,不消半个时辰,就有大量进城的百姓和商队被堵在各处城门之外,开锋府有些见识的本地人见此情景,又想到今日的日期,随即纷纷散去,不与那些挎刀持枪守着城门的军士辩驳,自去附近村镇寻找落脚的地方。
而那些外地来的则是成群结队开始起哄闹嚣,特别是在北门闹的最为激烈,那些领头的大都是从北方来的异族人,他们在自家主子的示意下,依仗自己的高大身材去冲撞那些守城军士,暗自里手都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颂国积弱多年,这些跑商的异族人虽然从大颂赚取了财富,但对颂人向来都是极为蔑视,哪个人手里没有几条颂人百姓甚至官兵的性命。
人群中一个披甲提枪的边军大步走出,抽刀便将领头之人一刀枭首,那首级尚在半空时被他一枪扎穿,高高举起怒喝道:“此乃大颂都城!岂能容你们这些宵小之徒在此作乱!既然入不了城,就退后寻处空地扎个帐篷便是!”说完一挥手中长枪,异族人的首级咕噜噜在地上滚了几圈,死相狰狞,将人群吓得齐齐向后退去,那长枪锋芒同时在边军身前的地上掠出一道深深的划痕。
“告示上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守城将士们也多番告知你们了,封城令是官家下旨的,明日一早才开城,今夜若有谁还想借机闹事,只要跨过这条界线,我定斩他狗头!”
这名边军一人一刀一枪,面对人数上万黑压压的人群,身上散发出的气势竟然能滞压住了他们。
“这位将军如何称呼?”守城校尉走近过来,恭恭敬敬拱手行礼道。他虽然是临时从内城禁军中抽调过来,武艺自是不凡,但他心知如果与这位军士交手,撑不了十个回合,因此张口便用上了将军称谓。
“将军?担不起担不起,但俺大哥关胜可是实打实的将军,俺叫郝思文,只是他的一员副将而已!”
“郝思文?可是‘井木犴’郝思文?”校尉闻言顿时一惊,急忙说道:“兄弟们驻守北疆苦寒之地,今夜小弟虽然不能放诸位入城,但咱们有扎好的营帐,备好的吃食,郝将军若不嫌弃。。。”
“那倒不用了,今夜我等就在这城外安营扎寨,帮咱们禁军兄弟守一夜。”郝思文回刀入鞘,长枪往地上一杵,人群中又陆陆续续走出上百个军兵,虽然高矮胖瘦年纪各有不同,甚至连身上穿着的甲胄和佩戴的兵器都不是统一的颂国制式,可他们共有的是身上那种浓厚的杀气。
“魏,魏武卒后裔!是这群杀神啊!”一个见多识广的的异族老者吓得一个趔趄,幸好抓住了身边年轻族人的手臂才没有跌坐在地:“快走快走,此处万万不可再留!”
那些因为族人被杀的异族壮汉本来已经拔出了武器还想着报仇,可听到异族老者说出“魏武卒”三个字后,立时就面露惊畏之色,纷纷收了刀枪,再无挑衅之意。片刻之后,那些规模较大的异族商队就开始快速的远离城墙,外地的大颂平民们也知道了今夜绝不可能进入城中,他们虽然没有那些商队在野外宿营的装备,还要连夜徒步走到附近的村镇,却并没有甚么怨恨的想法,反而因为看到都城守军面对那些异族人的强势,心中生出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那种感觉让他们不由得都挺直了脊梁。
“郝将军,猪羊各十头,牛两头,即可便送到北军营中。”守城校尉靠前一步低声说道。
“肉?罢了罢了,就要白面蒸饼,蒸的暄白的那种,还有绿叶菜,有多少送多少,他嘛了个巴子的,老子想这口想了好几年了。”郝思文咽了口吐沫,狠狠的说道。
与此同时,地宫三层。
“哎,小白,可别把他们打死了!”蹲在地宫城墙门楼的上章说道。
“打死便打死了,有甚么大不了的。”站在一旁的玄黓冷冷笑道:“连城门都进不来的家伙要来做什么用?”
“打死一个,我的玩具就少了一个啊!”上章不乐意的撇了撇嘴,她虽然只是个十六岁的姑娘,但是盯着城楼下的那群人的目光里,全都是戏谑和杀戮掺杂在一起的残忍。
时迁趴在地上,被那个名叫小白的人型傀儡死死踩着脑袋,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时迁!你要是没死就赶紧给我回来!”卢俊义一挺手中长棍,拦住想要上前的石秀和史进,他本是满怀豪情壮志的来到这大颂东京,只想着收拢些志同道合的英雄好汉共创一番大业,虽然在大相国寺被揍了一顿,但那是自己的师父,倒也理所应当,可是终于来到这早就闻名已久的东京地宫之城,还没进门就吃了个憋屈,一个毫无灵性的傀儡当着众多豪杰的面把自家兄弟踩在脚下,纵使卢俊义心性温和,此刻也生出了火气。
时迁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身型倏然缩小一半,登时从傀儡脚下脱出,四肢一弹便向后倒跃而去。
那傀儡反应极快,紧跟着两步追上前,伸出手臂抓向时迁的脑袋,时迁来不及甩出飞天蜈蚣,弓身曲腿一脚蹬在傀儡手腕边侧,硬是凌空改变了方向,却不料傀儡另只手臂接着抓来,眼看指尖就要触及时迁身体时,一根长棍劈空砸下,傀儡身形一滞,双臂上的白色盔甲顿显凹痕。
卢俊义趁着反震之力将长棍收回背后,旋转一圈刺向傀儡胸口,这一棍势大力沉,将它身高七尺重达五百斤的身躯顶的连连后退数步才站稳下来。
“这就是周宗师的徒儿‘玉麒麟’卢俊义?螺旋劲打在身上是什么感觉,真的好期待啊!”上章双眼泛光。
“咱们面对的都是这次冠军赛的顶级选手,你最好期待小白和小黑们能多杀点,我可不想压力太大。”玄黓面无表情:“我刚刚接了上任不到半月,连地宫都没出过,可不想生在这里死也在这里。”
上章忍不住噗嗤笑道:“外面的世界也就那样咯,还不能虽然杀人,咱们都是大人手中的铜板,想太多的话,我会先杀了你的哦。”
时迁退到卢俊义身后,羞愧道:“大哥,俺给你丢人了。”
“这家伙皮糙肉厚,邪门的很,你就是全力也未必赢了它。”卢俊义看着又开始走上前来的傀儡说道:“忠义巡社的兄弟姐妹们,这第一战就由水泊梁山卢俊义先行献个丑,如何?”
其余人并无言语,但卢俊义却知道他们都已经默许了,从周侗给他们种下第二道灵契之后,二十七人之间莫明多出了一丝默契,卢俊义一振手中长棍,疾步迎向傀儡。
时间回到两个时辰之前。
“那工部尚书端的是欺人太甚!地宫里不就是些被黄河淤泥掩埋的旧城旧宫,有甚么遮遮掩掩的,还有那姓安的小丫头,好好的修习医术不行么!”高俅生气的连拍桌子,看到高尚呆呆立在一边,瞬间缓了下来:“唉,尚儿的心思,为父又怎能不知呢?你喜欢安佳慧对不对?说起来咱们高家和安家也是有些渊源的,只不过安道全好端端的忽然就逝去了,她刚刚经历丧父之痛,家中也无长辈,为父实在是。。。”
高俅握紧双拳:“实在不行就再去求蔡相一次,我儿的终身大事,万万不能耽误了!”
“爹,少操些心吧。”高尚轻声说道:“这次入地宫,孩儿要是运气好,能活着回来,一定好好伺候爹和二娘三娘,要是运气不好,就留在那里陪着我哥。”
高俅忽然呆愣起来,许久之后才涩声说道:“你都想起来了?安道全那老小子,当年下针实在有些手软了。”
“爹,我现在只能回想到你让我哥去北境时,他也才和我现今一样大的年纪,我最近连日做梦,梦到他带着我在金明池坐着大船玩打仗游戏,和我一起玩蹴鞠,可我就是看不清他的样子,也想不起他的名字了。”
高尚跪在地上给高俅磕了三个头:“世人都说爹是奸臣,但孩儿知道,你是不想让咱们高家再卷入这天下纷争之中,无论是地宫,还是外乡人,或是更多的隐秘之事,爹都知道的,爹爹,只是想大智若愚置身事外。”
“孩儿已经长大了,若是继续待在您的羽翼之下,见不得丁点风雨,可不是甚么好事。”
“接下来,孩儿想自己去看看这个天下到底是个什么样子。”高尚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牌:“孩儿私下与李宪有些交情,这是摄政王赵显极亲手所赐,可在地宫通行无阻。”
高俅沉默无语,过了片刻问道:“你意已绝?”
“孩儿必去,若不去,就会死!”
“如何去?”
“李宪已有安排,再有一刻钟就会有人过来,无需甚么准备。”
“好,那你,定要注意。。。”至于注意什么,高俅却不知道该如何嘱咐。
看着高尚离开时那瘦弱的背影,高尚恍惚间回到了十年前,那个时候,他的大儿子执意要去北境驻守边关,离开时的步伐也是如此坚定。
“高进,尚儿啊,你的哥哥叫做高进,你们俩,是高家唯一不是双生子,却还有心有灵犀一点通的亲兄弟,他长你十岁,当时辽国举兵入关,北方大战频发。”
高俅老泪纵横,继续自言自语:“我本是想让你去的,可是你哥不同意啊,高家自双祖之后,再无武将,偏生你哥哥是个练武奇才,硬是把我捆在祠堂之中,对着我和祖宗们的排位磕了十八个响头,一人一马就去投军了。”
“爹,俺能杀敌,还能传送军信,你就照顾好高尚,等我回来。”高俅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这是嫩爹听到嫩哥说的最后一句话啊!”
高尚已经出了高府,门口一辆马车正在候着,李宪派来迎接的地宫使者看到高尚忽然双目淌泪,便问道:“衙内可是准备好了?”
高尚高衙内用衣袖抹了下眼角,不耐烦的说道:“别废话,风冷,眼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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