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启十八年,冬。
天蒙蒙亮之时,头痛欲裂的男子自榻上醒来。
甫一动弹,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身上竟是未着丝缕?
确认自己没有赤裸入睡习惯的穆乾眉头一皱,再一转头,便借着窗外的光看到了睡在身侧的女子。
这是……
待看清女子面容的瞬间,穆乾就变了脸色。
再一看屋里的布置,他便知自己中计了。
至于是怎么中计的……应是昨日应酬时饮的那杯清香四溢的茶被人动了手脚。
那么,背后之人会是谁呢?
目的是什么?
可还有什么后手?
这一连串的疑惑,在穆乾摁着额角,无声地捡起地上的衣物逐一穿好后,已然理出了些许头绪。
看了看榻上依旧沉睡的女子,也不急着离开。
他身边有陛下亲派的暗卫,对方在这种情况,还能得手,背后之人的身份自然不会低了去。
再说眼下,若是他猜得不错,这里应是百花楼,对方将花魁盈袖姑娘送到自己榻上……嗯,不对,是千方百计将自己送到花魁榻上,自然不会轻易让自己离开。
说不准,眼下客栈外早已是对方的眼线,只待自己的动静大些,就立马破门而入来捉个现形,如此……这位盈袖姑娘,应该可以做个突破口。
看了看屋外的天色,穆乾朝矮桌靠近。
片刻后,一杯凉茶泼向榻上的娇美人儿。
下一秒,修长的大手便捂住了想要发出惊呼的女子。
“唔唔唔……”
未着衣物的女子一脸惊恐地看着眼前的男子,眼底更是闪过了惊慌,不知是对他会出现在这里感到惊讶,还是……惊讶于他会醒得比自己早。
“盈袖姑娘认得穆某?”
穆乾虽是官身,私下却一直很低调,从不以官自称,主打一个亲民。
盈袖轻轻点着头,心中想着:京中多少女子的梦中情郎穆大人,自己如何会不认识?
“若是在下松手,盈袖姑娘可能保证不发出声响?”
盈袖再次点头, 一脸的乖顺。
别看她是百花楼的花魁,可在这些达官贵人的眼里,也只是蝼蚁罢了,哪里敢得罪人?
见她如此配合,穆乾便也松开了手,背着手转身时,只觉得手心还残留着女子那温热的触感,气息却依旧平稳:
“冬日天寒,盈袖姑娘先更衣罢。”
仅此一句,便让盈袖险些落泪,她想起前几日自己身着薄纱为贵人们跳了近半个时辰的舞,想起自己被人揽入怀中时,对方还因她冰冷的的手脚而连声道“冰肌玉骨”,说实话,但凡对方有权势,她必然是要啐过去。
整整半个时辰啊!便是火炉,也早凉了!
“多谢大人。”
心里想着这些有些没的,嘴上却是轻声道了谢,而后穿好了衣物。
知道时间紧迫,穆乾也不浪费时间,直接开门见山道:
“姑娘可知昨夜是谁将穆某掳了来?”
下一秒,盈袖隐在袖中的手便狠狠掐住了手心,继而缓缓摇头。
“是不知,还是不敢言?”
盈袖低头不语,穆乾便知道了答案。
“那盈袖姑娘可知他们接下来会如何做?”
“……”
“不知?还是这个也不敢说?”
“……”沉默了会儿,盈袖还是道,“再过一刻钟。”
至于一刻钟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她却是真不敢再说了。
“若是我现在出去,可会让人抓个正着?”穆乾又问。
盈袖死死掐着手心,心里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不能说了,真的不能说了,可……
“会。”
终究,她还是没能阻止自己。
天爷,真不是她定力不够,这可是穆乾啊……寒门学子中的翘楚穆乾!
别的不说,单是他那静静看着你的眼眸,便能让女子招架不住。
“多谢。”
许是看出她的为难,穆乾不再多问,而是缓缓起身,转身朝门口走去,还未走两步,便被一只纤细的手拉住了袖子。
男人的脚步一顿,待那只手松开后,方才转身。
“大人。”盈袖咬着唇,几番纠结后,终是闭上眼轻声道,“屋里有密道。”
仅此一句,便让站在她面前的男人缓缓笑开,不知道的,还以为对方早已知晓,就等着她招供呢。
听到轻笑的盈袖立马睁开眼,而后……直直愣住。
本是再清冷俊逸不过的人,这一笑,竟是让人越发移不开眼。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应是也不过如此吧。
这一刻,盈袖竟是有些明白,为何世人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 ,能在死前看见这样的笑,想来也是无憾了。
“多谢。”男人朝她郑重行礼,继而道,“姑娘大恩,穆某无以为报,不如……盈袖姑娘以身相许罢?”
“……”
什、什么?
她以身相许?
那到底是谁报答谁?
盈袖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只觉得自己出现幻觉,当下也不敢出言,唯恐让眼前之人察觉自己的可笑幻想,当下便要引着他离开,至于他离开后自己将面对什么……
“姑娘不愿?”男人并不动分毫,而是一脸认真地看着她,“罢了,那就只能委屈姑娘……下嫁穆某了。”
“???”
这二者有区别?
不对!
盈袖脚步一顿,惊得瞪大了眼睛。
刚刚那话……不是幻觉?
“不、不是不愿……”女人的声音都带上了些颤意,“只、只是我……”
“如此,姑娘便随在下一同走吧,至于赎身手续,明日穆某再遣人来办即可。”
盈袖:!!
忽地,门外响起了些许动静,似乎有人在往这边走来。
“不好,他们来了,大人,您快些走,密道就在书架后方。”
“嗯,走罢。”
说着,穆乾便牵起她微凉的手,往书架行去。
正要留下来帮他阻拦一二的盈袖:???
……
三日后,京中最繁华的百花楼,因为潜藏逃犯,被责令关门整改。
上奏者……穆翰林。
幕后之人:……卑鄙小人!
又过了两日,眼看就要查到更多官员头上,百花楼的老板只能认怂,并让人将盈袖的卖身契送至在穆府。
再三日,百花楼终于得以正式营业。
一个月后,穆家办了场低调的婚事,新郎是京中女子的梦中情郎,新娘……是百花楼前任花魁,盈袖。
此消息一经传出,便引爆了京都的舆论,所有人都在议论这场婚事。
朝堂上,季常一党更是上了如山的折子,斥责穆乾枉为天子门生,求天子下旨问责。
不曾想,他们上奏折的时候,穆乾也上了奏折。
主要内容就两点:
第一,花魁盈袖,原名汪芷,乃是他家中父母幼年给他定的未婚妻,只是后来家中落败,汪家也因被人诬陷而抄家,原本的未婚妻竟是沦为了官妓,还成了百花楼的花魁。
第二,为人臣,穆乾不敢有一日懈怠,为民之官,穆乾亦不曾贪污行贿,可为人夫,乾却并非良配,将昔日未婚妻身份掩盖而今已是负心之流,如今……乾不过是直面本心罢了。
乾之过,虽不触及律法,却也实非良善,请陛下降罪,准乾辞去职务,入国子监作一教书先生尔。
如此一套组合拳下来,不仅将暗处准备借着此事诋毁的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便是百官们都寻不到斥责的理由。
半月后,穆乾卸去一身职务,如愿地入了国子监教书。
很快,盈袖有了身孕,怀胎十月,穆乾从来不曾提过纳小,盈袖与小姑子亦是处成了姊妹。
那一年,京中多少女子羡慕且嫉妒着盈袖?
夫妻感情羡煞旁人,小姑子好相处不说,还不用伺候公婆,据说家中银钱也早早是她来掌管的,真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便是盈袖,也觉得自己是十世大善人投胎,才有这样的好日子。
而这一切,都终结在盈袖即将临盆之时。
那天,穆家迎来了三名不速之客。
这三人自称是盈袖未前的恩客,三人一身酒气,见敲不开门,竟是生生带着数十名护卫和奴仆破门而入,下人们都被三人的护卫控制住。
等得了消息的穆乾匆匆归家后,看到的,便是满地的鲜血、在产房里哀嚎的妻子以及陷入昏迷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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