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府里来了许多人。
皆是朝中大员携着家中女眷前来赴宴,其中有许多,是顾银韵在秋猎场上瞧见过的熟面孔。
一场翊府设下的私人宴席,竟办出了能与皇室活动相媲美的规模。
可偏还没一个人觉得顾钰僭越。
他们都欢欢喜喜地来,为受邀参加这难得能与翊府攀上关系的宴会而感到欣喜。
顾银韵赶到庭院中时,祭月礼已经过半。
顾钰一袭白衣,燃香对月,清冷孤高的模样,仿佛就是月中人。
与宴者或坐或站,俱是一语不发,在静默中望月祈福。
顾银韵放轻脚步,停在庭院边缘。
被众人的气氛感染着,她也抬头望向天上的月亮,圆而清亮,只一缕云烟自皓月表面悠悠荡过。
然而,顾银韵刚在这花好月圆的美景中沉浸不足半刻,就被一道极具穿透力的视线给搅扰了。
顾银韵颈项一凉,收回视线,回望过去。
那死死盯住她的人就站在顾钰身侧不远,浓妆艳抹,金银璀璨,正是沈莹玉。
秋猎时,这位沈家姑娘曾专程跑到她身前挑衅,被她三言两语地一吓,灰溜溜落荒而逃。
当夜,沈家的人谋划了一场针对季寰的刺杀,她也不幸被卷入其中。
再之后,季寰杀了沈莹玉的庶弟沈驰——
也是沈莹玉唯一的弟弟,如果沈老将军今后不再有孩子,那么他就会继承沈老将军的爵位,成为沈家下一任家主。
但是沈驰死了,死于季寰之手。
所以沈老将军才会怒不可遏地找到皇帝,一腔怒火发泄在季寰身上,打到他后背没有一块好肉。
沈家与太子府间,乃成了不共戴天之仇。
沈莹玉先前就与她不对付,沈驰死后,她看过来的视线就更加充满了明晃晃不加掩饰的仇恨。
顾银韵懒得搭理她。
但是……
顾银韵眸光微转,落到了顾钰身上。
顾钰连她在秋猎那晚被劫持的事情都知道,应当也听说了围帐中她与沈莹玉的冲突,以及是沈家策划了那场刺杀。
他请沈家参宴,还让沈莹玉站在离他那么近的地方,是因为他想要联合沈家。
可是,他在做下这个决断的时候,是否考虑过……
她呢?
应当是没有吧。或者短暂地考虑过,但是觉得无关紧要。
不知怎的,顾银韵的心脏蓦地抽痛了一下,她垂眸掩去眼睛里的失落,嘲笑自己竟会这般矫情。
与此同时,庭院响起一片矜持的欢呼。
祭月礼宣告结束,接下来,是没甚新意的吃喝宴饮和歌舞升平。
“小姐,该放燃灯祈福了。”婉秋忽然道。
她语气激动,眉眼含笑,已完全沉醉在了欢乐之中:“往年中秋,都是小姐与公子共拾碎瓦,叠起宝塔,四周燃灯以祈福。”
她兴奋地拉住顾银韵的袖子:“等着,公子马上就来找您了。”
是吗?
婉秋的话唤起了顾银韵脑中的记忆。
在白鸾帝国,中秋有着燃灯祈福的习俗,人们拾来旧年的碎瓦,交叠搭成宝塔的形状,环绕着宝塔点灯,祈愿生活日日高升。
往年,顾钰都会与一起搭建宝塔,握住她的手点燃灯烛,温柔笑着,许愿她一生都能够喜乐无忧。
旧年的画面里,暖黄火光将顾钰的侧脸熏染的朦胧梦幻,即使是现在的顾银韵也不得不承认——
换做她是原主,她也会认为顾钰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唇边弯出个轻浅的笑意,顾银韵的眼神柔和下来,边听着婉秋叽叽喳喳,边在心中隐隐升出几分期待。
将那些阴谋算计都抛开来,今夜也许能成为一个温馨的团圆之月。
“哎呀,那个女人是谁?怎么缠着公子不放?”满心期待的婉秋突然抱怨起来。
婉秋有婉秋的私心,她想要顾钰来找顾银韵,也有一部分是为了她能借机与公子亲近。
此时看见有别的女子与公子聊得火热,可不就撅起嘴不高兴起来。
顾银韵笑着劝她:“府中来了这么多人,兄长忙于应酬,也是正……”话说一半,待她看清顾钰身边甜美笑着的女子是谁,表情顿时僵住了。
是沈莹玉啊。
欢欣雀跃地笑成那样,可真是与瞪向她时的怨毒神情截然不同。
似是注意到她的视线,沈莹玉轻蔑地投过来一瞥。
继而,她拉住了顾钰的衣袖,撒娇地晃动:“顾公子,中秋佳节,当是要燃灯走月。既在府中,月是走不成了,不若我们共叠宝塔,燃灯祈愿吧。”
她故意放大了音调。
即使隔着很远一段距离,顾银韵也模模糊糊听到了“燃灯”“宝塔”的字眼。
而顾钰居然纵容笑着,没有抽回衣袖。
远远地,顾银韵看见他点了点头。
沈莹玉脸上立时现出得意的神采,她晃动顾钰的手臂,抬手一指:“顾公子,你今夜陪了我,你的妹妹要怎么办?”
于是顾钰顺着沈莹玉的手指看过来。
他的目光极快地从她身上掠过,蜻蜓点水一般:“她长大了,我总不能陪她一辈子。”
人声嘈杂,火光躁动。
顾银韵听不清顾钰在说什么,她只能看见顾钰的唇瓣张张合合,看见他温柔的神色,宠溺的笑意——
不是对着她的,而是对着沈莹玉。
着实是,刺眼的紧。
“公子、公子怎么和那个女人转身走了呀?”身侧,婉秋也撒娇地晃动顾银韵的手臂,抬手一指,“小姐,你看她——!”
她怂恿顾银韵去把顾钰抢回来。
顾银韵缓慢摇头:“别闹,婉秋。”她强忍萦绕在胸口的酸楚之意,言辞体贴大度,“兄长有兄长的事要做。”
她又算得了什么呢?
“呦,哥哥被抢走,不开心了?”
耳边忽然响起嘈杂之语,顾银韵刚想呵斥婉秋放肆,片刻后意识到那不是婉秋的声音。
扭头一瞧,竟是六皇子。
“你那是什么眼神?你的好兄长可是送了请柬到我府上的。怎么,你不欢迎,这翊府我就来不得吗?”
顾银韵缄口不言,默默地拉开与六皇子的距离——上次他对她下毒,她可还记着呢。
六皇子瞧见她的小动作,笑得很是恣意:“放心,我这次空着手来的。”说完,他移开视线,看向远处,“顾公子和沈家近日走的很近。”
“你知道维系这种脆弱联盟的最好办法是什么吗?”他问顾银韵。
然后,他挑起长眉,自问自答。
“谁知道呢,或许是联姻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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