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即将进门,一个正欲出门,两人就这般相遇在薄光的闺楼廊下。
两个人没有任何言语,几乎同时向对方出招,一人拔出腰间长剑,一人甩出缠在腰间的长鞭,两人从廊下打到楼顶,从楼顶打到楼下,怎一个激烈了得?
“四小姐,只是侍卫们在打闹着玩,没事的……”织芳好言规劝,突然惊慌失措,“您不要看啊,您踏实躺着,您的身子经不起惊吓……四小姐!四小姐!缀芩、绵芸,快去请江大夫,四小姐晕过去了!”
“小光?”薄天撤下正欲挥出的长鞭,扑向幼妹绣楼。
胥允执也是一怔,盯着薄天毫无防备的后背,手中长剑微扬。
织芳声音恐骇万分:“四小姐!四小姐!你们有没有人去叫大夫?四小姐没有气息了……你们这群不济事的,快找高猛、程志,让他们快马加鞭去找大夫……”
胥允执还剑进鞘,紧随薄天身后闯进闺房。
层层垂幕后,薄光在织芳的怀抱内,死寂沉沉。
“是你们的太医太不顶用,本大爷去为小光找最好的大夫来,且等着!”薄天蓦地推开窗牖,飞身而去。
“你……”胥允执锁眉,“织芳,去前头传本王的侍卫去追拿要犯薄天!”
“这……”织芳看着前任主子,又低头看了看现任主子苍白的面孔,跪道,“请王爷恕罪,奴婢正在照顾四小姐,脱不开身。”
他眉峰一扬。
织芳吓得战栗落泪,垂首道:“王爷过后可以取了奴婢的人头,但自己的主子患了重病,奴婢若在这时离开,别说身为奴婢的职责,连做人也不配。”
他淡道:“本王在此照顾她。”
“王爷,您就不能在这个时候放四小姐的哥哥一马么?四小姐还在病着,刚刚醒过来就看见王爷在追杀自己的哥哥,又急又怕,再度厥了过去,您当是为了您和四小姐以前的夫妻情分,饶那位大爷一马罢。”织芳叩首哀求。
他眉宇间浮起愠意:“出去!”
“王爷……”
“本王不想说第二遍。”
织芳只得退出门外。
他俯身,盯着床上脸上伤痕未净女子,道:“你好生厉害,这么短的时日便将本王的人收为己用。”
当然,没有任何回声。
他指出一根指头,触到她鼻下,吐吸轻微,几若无物,不由大怒:“织芳,还不去看大夫到底到了没有?府中恁多人,连一个大夫也请不过来么?”
“……是!”织芳在廊下故意踟蹰脚步,无意往前院喊人缉拿逃犯,听了这记吩咐,登时大喜,“奴婢立刻去!”
半个时辰后,先是一名街间大夫在林成的半拽半推下到达。
大夫阖眸号过脉相,后查看了眼薄光瞳色,颤巍巍拱手:“禀大人,这位夫人的病,草民不敢下药。”
“为何?”他问。
“人之七情六欲但凡过于大起大落,必耗精神。这位夫人近来必定是过劳多思,大惊大悲,大怒大恐。惊使气疾,悲使气滞,怒使气逆,恐使气乱,过劳则耗,过思则郁,加上体质虚弱,风寒入骨,依草民数十年行医经验,这位夫人已是油尽灯枯……”
“什么油尽灯枯?”他颜色一厉,恫喝,“胆敢胡言乱语,本王这就废了你!”
“大人饶命!”老天爷哟,这是招谁惹谁的,见着有穿官衣的差爷来请,还以为找到一位有钱的主顾,哪成想是这等棘手的买卖?大夫叩地求饶,“草医术浅陋,不敢开方下药,请大人饶命……”
他冷叱:“把他送出去,速去宫里传太医院所有人到此应诊!”
“属下领命!”
林成扯着大夫往外走,此时门訇然大开,高猛、程志架着江斌急惊风般地出现。
后者嘴里犹在念念有词:“这怎么话说的,昨儿微臣离开的时候,薄御诏服过药后脉相还算平稳,怎就突然恶化……王爷?微臣参……”
他不耐挥袖:“快些尽你的本分,本王不想听到方才那个大夫说的什么油尽灯枯的鬼话。”
“油尽灯枯?”江斌大惊,慌里慌张地紧走几步,诊视榻上人。
然后,大约有半盏茶的时间,江院使沉默是金。
“江太医,我们小姐贵人之福,身子应当没有大碍罢?”不待明亲王失去耐心,三个丫头忐忑问。
“方才那个大夫也不全然是信口雌黄,薄御诏的病恶化之速完全出乎了微臣预料……”江斌失神低语,“这就像一根弦,一直因为外力绷紧着,看似完好坚韧,但当一日外力超过所能承受的极限时,这根弦就会脆弱得不堪一击。”
胥允执凝声:“你能不能治?”
江斌沉重叹气:“微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以薄御诏当下的体况,纵然华佗再世,也不敢说一定可保薄御痊愈。”
“华佗不能再世,你江斌在,能否医治得了呢?”
“微臣尽力而为。”
“这不是本王想听到的话。”
江斌诚惶诚恐:“微臣也想说自己药到病除,但实况不容乐观。微臣以为,薄御诏的病恶化至此,一半全由心起,过往的伤痛记忆交杂着现实的残酷无情,在薄御诏的无意识中,或许想让自己就此长眠,不必理会外事。如果想治病,或者先治心。”
他眯眸:“如何治心?”
江斌面犯难色:“微臣不通心术,但微臣想,无外是寻些高兴的事,开怀的事,来开解薄御诏的心结。”
“奴婢明白了!”织芳忽尔灵机一动,冲到主子榻前,“四小姐,您别担心,王爷没有追杀您的哥哥,您快些好起来,咱们好一道在这大冷天里烤芋头喝小酒!”
绵芸怯怯问:“这样有用么?”
织芳拭泪:“有用没用总得试试,难道任四小姐像那些个蒙古大夫说得那样油尽灯枯么?”
江斌点头:“这丫头说得有理,你们在主子跟前围着,说些让她高兴的话,微臣这边对症下药,两头一起使力罢。微臣也会找几位太医院的同仁一道会诊,博采众长,,薄御诏的病许有转机。”
“如此就好。”胥允执收回投放在那张苍白无血的面上的视线,启步离场。
刚将大夫丢出大门返回的林成急急跟上。
他乜一眼自己的这位贴身侍卫:“方才打斗声起的时候,你去了哪里?”
“打斗?”林成赧然,“属下知错,属下方才的确和高猛过了几招,然后听见缀芩、绵芸跑来说要请大夫,属下便和高猛程志分头行事,就近找来一位大夫来为薄御诏看诊,不想听到那样的混账话。”
“……算了。”
“嗯?”什么算了?主子前头似乎说了句什么罢?
“这些天,你就守在薄府,有什么变故务必第一个来禀报本王。”
明亲王爷的“算了”,是对薄天的追缉暂且作罢。这是他对那个病中小女子的一份仁慈。
然而,这份史无前例的通融,并未获得第二者认同。
“允执,哀家听闻前两日薄天居然在薄府露脸,而且与你碰个正着。你为何放他走了?”
今日早朝散后,恭候在千步廊的伍福全请明亲王来到康宁殿共用午膳,慎太后也算爱儿心切,直至膳后用茶时,方将正题搬上台面。
“听闻?”他淡哂,“母后是听谁说的?”
“哀家身为太后,身边自有一些听从使唤的人在,你且告诉哀家,这事是真是假?如果只是外人的闲话……”
“不是闲话。”他道。
“不是闲话?”慎太后眉梢一动,“你当真有意放走了尚在通缉榜上的朝廷要犯?”
“儿臣……不是有意放走,是对方趁儿臣一时不备逃脱。”
慎太后面上绽现一丝笑意:“这么说,允执不是有意放走薄天?”
他从容落声:“绝非如此。”
“哀家相信允执,就知道你不可能做那样的糊涂事。不过,他逃掉后,你为何没有及时全城搜捕?千影卫的人手若不够,去调卫免率北衙禁军帮你……”
他眉心稍蹙,“儿臣想放他这一次?”
慎太后目色倏紧:“为何?别告诉哀家你是为了薄光?”
他敛袖揖首:“母后容禀,因儿臣与薄天交手,醒来未久的薄度再度昏倒,病情危急,儿臣不过是依据医者的建议,不给她雪上加霜。”
“你……”慎太后退了几步,难以置信的连连摇头,眸内涌起三分哀伤,“你还是哀家认识的那个允执么?当年执法如山、不容私情的的允执哪里去了?”
“薄天与其父不同,不可同日而语。”
“有什么不同?他是薄呈衍的独子,有他在……”
胥允执长身立起,道:“儿臣知道自己犯了错,放走了薄天,委实失职。母后想骂儿臣,儿臣听着就是。可是,薄天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辈,就算缉拿归案,顶多也是羁押天牢,充军发配,他罪不至死。”
慎太后惊凝双眸:“你就算忘了他是朝廷要犯,也该记得他曾意图刺杀哀家罢?”
“可那时薄光不也替母后挡了一剑么?就当是看在薄光的救驾之功上,放他这一次如何?”
“允执……”
“朕认为,允执的话也不无道理。”康宁殿西便殿门前,有人递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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