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光曾想过,如果自己再见这个人,会有怎样心境。毕竟,他一度左右着自己所有的喜怒哀乐。毕竟,他曾使自己倾尽所有心力去爱,去恨,去怨,去仇。
若有一日不爱,又将如何?
如今看着他,便知道,当爱情消失,竟是如此的如释重负。这个人,果真再和自己无关。
“明亲王别来无恙?”她欠首,“微臣有伤在身,请恕失礼。”
胥允执定身站了许久,方缓缓坐下,道:“你的伤,是落崖所致?”
她含笑:“是啊,王爷。”
他目底微闪:“本王亲眼看过那道悬崖,你能活下来,实属万幸。”
“是司哥哥救我。”
“司哥哥?”他眉尖一动。
她恍然:“微臣在崖底求生多日,许多次想过放弃,为了相信两人能够活下来,便以儿时的称呼来戏叫司大哥,王爷见笑。”
“司晗武功虽然不弱,但崖间救人也不免惊心动魄,他是如何救你的?”
“王爷……”她微讶,“是在审问微臣么?”
他双眸深峻:“如果是,你待如何?”
她略作沉吟,道:“微臣九死一生的归来,却遭王爷质疑,委屈自然是有的,但站在王爷的立场,却也不是不可理解。”
这话字字由衷。
初回天都,及至嫁入王府,每每被他怀疑,皆是怒恨交加。如今想来,他从来没有冤枉自己,自己对太后、对皇上从来都不是真心恭服,他的怀疑也从来不是空穴来风。那时会怒,会恨,会针锋相对,无非因为心中尚残存几点爱意,无意无识中,不堪忍受所爱之人的厉言疾色,却从未想过自己是否当真如其所说。
诚如此刻,他怀疑自己伤势有伪,实则委实存假,自然该平和接受这份质疑。
“彼时,贼巢被破,微臣被气急败坏的叛匪余众推落悬崖的那刻,司大哥恰巧赶到,抓住我的手,却一并被拖了下去。悬崖上那些纵横的古藤缓冲了下落的力道,落地时,司大哥做了微臣的背垫。我身上只是在下落的过程中被利石树枝滑破的皮外伤,他却内伤严重,一度性命垂危。好在崖底没有野兽出没,使薄光能够从容拖着一副破败之躯四处寻找药草和山果,勉强维持两人的性命。”
胥允执盯着这个小女子清淡柔和的面容,听着她疾徐得当的语声,蹙眉不语。
“王爷可看过司大哥了么?微臣自回来后还不曾与他照面,他可醒来了?”
“你……”他一双俊眸紧攫其面,“你应该还记得自己是谁罢?”
“嗯?”她一呆,“王爷此话何解?”
“你以往见着本王,全身戒备生刺,语气中满满讥诮,落一回崖,令你改变至斯么?”
她哑然失笑:“王爷是不是在暗示,微臣早早便该落崖?”
“你……”
“嘻,微臣说笑了,王爷莫怪。”她掩唇,“困在崖底这些时日,薄光苦中作乐自讽自嘲的本事越发见长。人经一回生死大劫,难免有所改变,虽然微臣自己浑然不觉,但若王爷认为微臣有所改变,就当是微臣对生死的大彻大悟罢。”
与其说是大彻大悟,莫若说是淡然相对。那个利齿尖牙的薄光,哪里去了?那个不掩饰恨不掩饰恶的薄光,哪里去了?
“王爷,外面下着雨呢,您此时赶来,身子无虞罢?”她问。
看罢,连如此关怀备至的问候也出来了!他倏然逼近一步,向她伤迹犹存的脸颊探去。
“……王爷?”她未能躲过,面上浅显窘迫,“瓜田李下,王爷纵然体贴臣子,也请不要授人以柄,为自己徒惹闲话。”
掌下的温度稍觉清凉,却是她惯有的体温,那一股淡淡的药气混和着她独有气息而成体香,也惟她所有。但,真正的她在哪里?
“你的伤的确很严重呢。”掌心的不平,入目的冲击,在在说明着她所经历的惨痛。
是江医圣的手底功夫巧夺天工,自叹弗如。她赧然:“已然好了九成,微臣正在设法不要落下疤痕。”
他一笑:“还是如此在意容貌?”
她颔首一叹:“后宫美人如云,微臣若是没有这张脸,有何资格陪伴皇上身边?”
他眯眸:“到了今日,你还想进宫?”
“怎么?”她困惑扬眸,“莫非皇上已经嫌弃微臣?”
“你……”到底是怎么了?他很想一吼,吼出胸口那股不知名的狂乱。这一刻,他居然想找回那个张牙舞爪的她,与自己剑拔弩张。
她垂睑低喟:“无妨的,王爷若不好说,微臣自当自己斟酌。倘若皇上当真厌弃了微臣,微臣做个宫人陪在浏儿身边长大就好。其余事,听天由命罢。”
他面色半暗,眸心急风骤雨,不输外间天地。
“罢了,多想无益。”她一边自语宽慰,一边推开身上的薄毯下榻,“微臣想去探一眼司大哥,王爷若还没有看过,不妨同去如何?”
“魏家送了一位新人进宫,被封魏昭仪,颇得圣宠。”他道。
“……是么?”
他移步至她的对面,双目不移不瞬,问:“皇兄对你有过三千宠爱在一身的许诺么?”
她缓摇螓首:“没有……可是,皇上不会辜负薄光,定然不会。”
他眸生峥嵘:“你这份自信从何而来?”
“不晓得,我只是如此觉得,如此认定……”她叹息,“无论如何,薄光总须回到天都,当面问过皇上……”
他眉峰猝然紧锁,一手握住她腕:“本王怎么不知道你是如此痴情的一人?”
“呀~~”她痛呼,眉儿起颦,目际生泪。
他倏地松了五指,摇头道:“你对本王那般决绝,对皇兄却如此不舍么?为什么?”
“为什么?”她揉着自己的左腕,美眸盈盈相对,“因为我和王爷早在许多年前已经了断,之后不过是被皇上和二姐错点姻缘。但皇上和薄光,是全新的呀。”
这张脸,这双眸,何等坦然?他冷笑:“原来,本王是你的旧人,皇上是你的新人,你划分得倒是泾渭分明。”
薄光面色恍惚,眉际浮起几许惆怅,幽幽道:“开始一份全新的感情并不是件易事。薄光面对王爷,一度是放不下,却给不起。若非皇上愿意等待,薄光也不知道自己尚可从新开始。落崖之后,我想念过很多人,对皇上的思念却最为强烈,方明白自己早已放下了过去。是皇上的耐心和包容,赐予薄光新生。所以,王爷,为了皇上,我们可否友好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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